第三部 第四章

戴洛立葉去唐布羅士先生家中拜會的時候,他正在研究重新創建他的煤礦行業。但是人家曲解了他合併各個公司的計畫;人們罵他在搞行業獨佔,似乎他所從事的大公司不必花費巨資似的!

戴洛立葉剛剛閱讀過戈貝 的作品和夏普 先生刊登在《礦業日報》 上的作品,因此很熟悉這件事。他提出,一八一〇年的法律為受益人制定了不能轉換的利益。還有,他們能夠將統一煤礦行業的計畫蒙上一層民主的意味,阻攔煤炭行業統一的人,就破壞了聯合的規定。

唐布羅士先生委託他來草擬一份文件,並交給他很多資料。而他做這份工作的酬勞,唐布羅士先生卻含糊其詞,承諾的話非常動聽。

戴洛立葉返回弗雷德利克家中之後,給他講述了同唐布羅士先生會談的一些情景。還有,戴洛立葉告訴他,他在下樓之後遇見了唐布羅士夫人。

「小子,我祝福你!」

然後,他們又就選舉問題聊了起來。說某些事情還需進一步商討。

過了三天,戴洛立葉又來到了弗雷德利克家,隨身帶了一份準備為報社投的稿件,稿件的內容是以一封信的格式寫的,信中,唐布羅士先生同意他朋友有參選資格。有一個頑固派的人的贊同,還有一個紅黨人的宣傳,他參加競選一定能夠勝利。一個資產者為什麼能夠為這種作品署名呢?都是戴洛立葉的功勞,他很輕鬆地把它送到唐布羅士夫人手中,她看後認為寫得挺好,願意包攬剩下的事情。

他們這樣做,令弗雷德利克吃驚不小。但是也只能同意了。在戴洛立葉再次準備去見羅克先生時,弗雷德利克便把自己對路易絲的態度講給他聽:

「怎麼轉達就看你的了,但要讓他們父女二人明白,我的事太多了,我要認真處理;她年紀還小,過段時間再說吧。」

戴洛立葉去了,弗雷德利克以為自己很剛強,他對自己已經很滿意了。他因得到了一個貴族婦女而高興,更沒有什麼人來搗亂;環境和情感都很配合他。現在,他的生活甜滋滋的。

讓他最高興的事,或許是在客廳中,他被很多人擠在中間,靜靜地注視著唐布羅士夫人。她行為得體,讓他想起了她的其他舉動,在她用一種冷漠的語調談話時,他便回想起那講了一半的親熱話。他非常高興人家讚頌她的品格,就好像在讚美他一樣。有時他恨不得大聲喊出來:「我最懂得她的心,她屬於我的!」

他們之間的事不久就公開了,被人們認為是很正常的事。整個冬季,弗雷德利克都跟隨唐布羅士夫人進出於上層社會。

他每次來的都比她早,他要親自望著她走過來,露著胳膊,拿著扇子,頭上的飾物閃光耀眼。她經常停在門口(似乎她被裝進了鏡子中),稍稍顯出一種猶豫不決的樣子,半閉著眼睛,觀望著他在哪兒。每次他都是乘她的馬車回家,雨水落在小窗欞上,路上的行人在泥水中奔波著,如影子一樣,他們互相擁抱著,一副很坦然的樣子,輕蔑地模糊地觀察著身邊的事情。他經常找出各種理由,在她的卧房裡再多逗留一個鐘頭。

唐布羅士夫人答應了他的請求,是因為自己太孤單。不能輕易放過這最後的愛情。她希望得到一種崇高的愛,便使出各種討好的手段,打扮得更加亮麗,以此來裝點愛情。

她給他送來鮮花,給他縫氈墊,送給他一個煙盒,文具盒,還有數不清的小東西,希望他能睹物思人,時時刻刻都能想到她。她的這種行為剛開始讓他受寵若驚,漸漸地也就不會心動了。

她乘一輛雇來的馬車,到了小巷的路口。就讓車子回去了,然後自己走出另一端的出口,然後順著牆根飛快地走過去,臉上蒙著厚厚的面紗,剛來到街上,已等候在那兒的弗雷德利克馬上拉起她,將她帶回自己的家中。這時,他的兩個傭人去散步了,看門人也出去了,她環視一圈,完全放心了!她這才長長地出了口氣,像一個被放逐的人重新回到了故土。他們每次都是偷偷摸摸的,於是越來越放肆了。幽會的次數與日俱增。有一個黃昏,她還是一身舞會的裝束,就猛地來到他家。她這樣的來訪說不定會引人側目,他責怪她不小心,他也不是真心愛她的。她那開領襯衣,將那乾巴巴的胸部大都露了出來。

因此,他感覺到自己在欺騙自己,他覺悟到了,但依然佯裝出很有激情;可是要激起他的情慾來,必須得回想蘿莎妮和阿爾努太太才能做到。

他對她的熱情降溫了,而思想反倒獲得了解放,他始終未有過如今這麼迷戀上層社會的達官顯貴。他有這個機會,就該充分把握它。快到一月中旬的一天清早,塞內卡走進了他的書屋,發現弗雷德利克一臉的驚奇,他告訴他自己成了戴洛立葉的秘書。還讓他帶來一封信交給弗雷德利克,在信中,戴洛立葉講了些令人高興的事,但是也埋怨他太粗心,應該去散散心了。

弗雷德利克告訴他,準備後天出發。

塞內卡對參加競選的問題保持沉默,他先講了講他的私事和國家大事。

國事繁多,是一個多事的季節,可是他也很高興,因為人們都在奔向社會主義。國家機關主動靠近共產主義,原因是政府需要處理的事務越來越多。而所有制問題,一八四八年制定的憲法有不足的地方,可是也沒有放棄對公家的徵收,以後凡是政府覺得有必要徵收的,就要徵收。塞內卡宣布他維護政府的利益,通過他的談話,弗雷德利克找到了過去自己在戴洛立葉面前肆意吹虛的影子。他還猛烈地抨擊了民眾的缺點。

「羅伯斯庇爾因為保護一少部分人的利益,將路易十六推進了國民議會,也因此保護了人民的利益。事件的結果可能會令事情的性質有合理性,專政也常常是有必要的。如果是個做好事的昏君,人們也會擁護他!」

他們爭執了好長時間。離開之前,塞內卡告訴他說(也許這就是他此行的宗旨):對於唐布羅士先生的默不作聲,戴洛立葉十分憂慮。

而實際上唐布羅士先生正在養病。弗雷德利克每天都少不了要去探望他,他是他的摯友,應該去照看他。

尚加尼埃將軍的降職,令資產階級驚奇萬分。那天晚上,他感到胸部燒得厲害,似乎有個東西壓著他,使他不能倒下來休息。放點血後,感覺身子特別輕快。也不咳嗽了,呼吸也平穩了,過了八天後,他邊喝肉菜湯,邊說:

「哎!這下可強多了!險些去見閻羅王了!」

「少了我,閻羅王不會收你的!」唐布羅士夫人說道,她的意思是不能讓她成為寡婦。

他什麼也沒說,卻對妻子和她的情夫莫名其妙地笑著,笑容里溶入了容忍、寬容、譏諷,還有一種近於冷酷而又愉快的意思。

弗雷德利克準備去諾讓,但是唐布羅士夫人不願意讓他離開;他便隨著唐布羅士先生病情好轉和惡化,不停地打好行李,又散開它。

忽然有一天,唐布羅士先生吐了很多血。請來了許多有名的醫生診斷過,也無計可施。現在,他下肢開始浮腫了,身子很虛。他曾說過幾次想見見賽西勒。但是她此刻卻和丈夫在法國的那半部分,她丈夫從事徵稅官的工作一個多月了。唐布羅士命令她回來。夫人也寫了三封親筆信,並交給他看了。

她連修女也不放心了,時時刻刻都陪在他身邊,廢寢忘食了。在看門人那簽過名的到訪的客人,沒有不敬佩地問候她的;路上的行人從她家窗外經過時,都投之以羨慕的目光。

到了二月十二日五點時,他又開始大量地咳血了。身邊的醫生說生命危在旦夕了。於是便有人迅速跑去找神父了。

唐布羅士先生在神父面前懺悔時,太太驚奇地眺望著他。懺悔完,一位年輕的大夫為他敷了一張可以起泡的貼膏,注視著病情的變化。

傢具遮住了燈光,弄得屋裡忽明忽暗的。弗雷德利克和唐布羅士夫人坐在床邊,盯著生命垂危的病人。窗口處,神甫和大夫在小聲地議論著;修女跪在地上不停地在念經。

又是一陣可怕的喘息。他的上肢都開始硬了,也沒有體溫,臉色白得駭人。他會不時地突然喘一大口氣;慢慢地,呼吸的頻率降低了;偶爾說兩句含糊不清的話;最後,他慢慢地呼出一口氣後,眨巴一下眼睛,頭便耷拉到一側去了。

整整一分鐘,誰都沒有動一下。

唐布羅士夫人靠上去,幫他閉上了眼睛,不費一點力氣,完全是在應付差事。

緊接著,她張開胳膊,搖晃著身體,似乎是因為遭受了痛苦的打擊而抽動著;她到了外間,倚在大夫和修女身上。過了十五分鐘,弗雷德利克來到樓上她的卧房。

她的房裡散發著一種怪怪的味道,是從房間里擺放精美飾品那兒發出的。床上放了一件黑袍子,映襯著粉紅色的床罩。

唐布羅士夫人停在壁爐旁的角落裡,他估計她不會太悲傷,頂多有點傷感;因此便用一種悲涼的語調說道:

「你難過嗎?」

「我?沒有,絲毫都沒有!」

她扭過頭去,看到了那件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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