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四章

蘿莎妮已經做好一切準備,就盼著他來呢。

「您來啦,真聽話!」她一邊說,一邊含情脈脈地看著他,既溫柔又快樂。

她繫上帽結,便坐到了長沙發上,溫文爾雅。

「我們走吧?」弗雷德利克說。

她看了一下時鐘。

「噢!不!不到一點半就不出去。」好像她猶豫不決的內心裡確定了一個時間概念。

終於到時候了。

「那我們走吧,親愛的!」

接著,她將頭巾繞到最後一圈時,轉臉朝苔爾斐娜交代了幾句。

「小姐回來吃飯嗎?」

「幹嗎要回來?我們一起到別的地方去吃飯,到英吉利咖啡館,要不然,隨您的便。」

「那成!」

這時,她的幾隻小狗圍著她吠叫不停。

「把狗也帶上,行不行?」

於是,弗雷德利克親自把狗抱到車上。這是輛出租四輪馬車,由一個車夫趕著兩匹馬。他叫傭人坐到後面去。看來,蘿莎妮對他的恭維很滿意;她剛坐下來,便問他最近是否去過阿爾努家裡。

「幾乎一個月沒有去了。」弗雷德利克說。

「我呀,前天我還跟他見過面呢,他原本想今天過來,可是手頭事兒多,又有一場官司纏身,我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什麼事了。瞧,這人多麼滑稽有趣啊!」

「是呀,太滑稽有趣了!」

弗雷德利克漫不經心地補充道:

「噢,對了,您還經常見到……您是怎麼稱呼他?……那個原先的歌唱家……戴勒馬?」

她沒好氣地頂了一句說:

「早就一刀兩斷啦!」

這麼說,他們倆確實斷絕關係了。弗雷德利克心中竊喜,心裡充滿著無限的渴望。

他們緩慢地經過一個山坡後,便來到布列達街區。恰逢星期天,街上行人稀少,窗戶後面露出市民們的面孔。馬車向前賓士,輪子咯吱咯吱直響,引得行人駐足觀看。垂落著的皮車篷閃閃發亮,傭人挺著胸脯,兩隻小白狗緊緊地靠在一起,挺像一雙放在坐墊上的鼬皮手筒。弗雷德利克拉著帶子隨車晃動著。蘿莎妮滿臉笑容,時不時地回頭看著行人。

她那黑花邊草帽光亮耀眼,斗篷的風帽隨風搖擺。她打著一把紫丁香色緞傘,以便遮陽,尖尖的傘頂猶如一座小塔。

「這些纖細的手指簡直太迷了人!」弗雷德利克說著,溫柔地抓住她那戴著金鐲子的左手,「瞧!多麼精巧別緻!哪兒來的?」

「哦,我早就有了!」蘿莎妮說。

弗雷德利克並未對她這種謊言加以責備,還不如乘機沾點便宜。於是,他握著她的手不放,親吻著她手套和短袖之間的腕節。

「好了,好了,一會兒人家會看見的!」

「嘿!無傷大雅!」

經過協和廣場後,他們便來到國民大會碼頭和比利碼頭,並看到了那兒的花園裡長著一棵黎巴嫩柏樹。蘿莎妮原以為黎巴嫩在中國;她對自己的愚昧無知也覺得可笑,並要求弗雷德利克給她上地理課。接著,他們穿過右邊的特羅卡台羅宮,經過耶納橋,最後在校場當中停了下來。跑馬廳已經停著一排排馬車,於是,他們就把馬車停在了旁邊。

草坪上站滿了人們。好多湊熱鬧的站在軍事學校的陽台上;騎手測體重的地方旁邊的兩個亭子、周圍的兩座看台和「國王看台」前的那個看台,都被人們擠得水泄不通。透過他們的神態可以看出他們對這種時尚的新鮮的娛樂活動非常感興趣。那時,觀看賽馬的人都注重儀錶,顯得與眾不同;鞋套帶,絨披肩,白手套,這些就是當年的時髦風尚。女人們穿著緊身長袍,光彩奪目,宛如滿園鮮花,坐在看台的階梯式凳子上;男人們穿著深色服裝,猶如萬花叢中的點點黑斑,交相互映。然而,那個著名的阿爾及利亞人布·馬扎 最引人注目,他滿臉嚴肅地坐在一個特別觀禮台上,兩邊有兩位隨身侍從。賽馬總會的看台上都是名流要人。

在看台下面、緊挨著跑道的地方坐著最熱心的觀眾。跑道的邊上是兩排用繩子拉著的木柵欄,將跑道與觀眾隔開。環繞著跑道形成的橢圓形的場地里,有的小販搖著木鈴在賣可可,有的在賣比賽節目單,有的在賣雪茄煙,吆喝聲、吵鬧聲不絕於耳。市保安隊來回巡邏著。這時,掛滿了號碼的柱子上的那隻時鐘響了起來。出來了五匹馬,觀眾隨即坐到看台上。

這時,陰雲密布在天空中,一團團烏雲掠過對面的榆樹頂梢。蘿莎妮擔心天會下雨。

「我隨身帶了雨傘,」弗雷德利克說,「還有娛樂的東西。」他補充了一句,同時拎起了一隻箱子,其中有一個裝滿零食的籃子。

「好極了!我們雙方真是太了解了!」

「還會了解得更深,是不是?」

「大概會的。」說著,她滿臉緋紅。

穿綢衫的騎手們雙手緊緊地抓住馬韁繩,威風凜凜地騎在馬上。這時,有人將一面旗幟往下一揮,五位騎手便開始出發了。起初他們擠在一起,很快就變長了,最後分成了兩半。有一個穿著黃衣服的騎手差點第一圈就被淘汰。斐利和蒂比在相當長的時間內分不出伯仲;後來,東普士超過了他們;然而,一直落在後面的克呂布斯蒂克漸漸地趕了上來,將查理甩下有兩匹馬的距離,最終拿到了冠軍。這出乎人們的意料之外,大夥跺著腳,大聲叫喊,連小木房也隨之顫抖。

「太棒了!」蘿莎妮說,「我愛你,親愛的!」

弗雷德利克覺得幸福無比,蘿莎妮剛才說的那句話充分證明了。

距他一百來步遠的地方,一位婦女從四輪馬車上探出身來。她身伏在車門上,後來又縮回去了;這樣的動作反反覆復好多次,弗雷德利克怎麼也看不清她的臉。一個念頭在他腦海里閃現,她會不會是阿爾努太太。可是,這不可能,她到這裡來幹什麼呢?

他下了馬車,推故去測體重的地方轉一轉。

「您對女人真不夠禮貌!」蘿莎妮說。

弗雷德利克什麼也不聽,只顧朝前走。四輪馬車掉轉頭,隨即消失了。

弗雷德利克突然被西齊一把抓住。

「您好,老朋友!近況怎樣?您聽我說,余索內也在那裡!」

弗雷德利克使勁想脫身,去找那輛四輪馬車。蘿莎妮使眼色讓他回到她身邊。西齊看見了她,死皮賴臉地擠上前向她打招呼。

祖母的孝期過後,西齊便實現了自己的夙願,也稱得上「風度翩翩」了。蘇格蘭的馬甲,短外套,薄底鞋上綉著大花,帽子上插著入場券,對他想像中的「時尚」——很像英國式的、火槍手式的「時尚」——確實相差無幾。他先對校場抱怨,說跑馬場的地太差勁,接著,提及到尚蒂利的賽馬和那兒發生的奇聞逸事,還起誓說他能在半夜時分聽著鐘聲暢飲一打香檳酒,要蘿莎妮跟他打賭,還溫柔地摸摸她的兩隻長毛狗;他將另一隻胳膊支在車門上,口若懸河,滿嘴廢話,嘴巴銜著拐杖的扶手,叉著雙腿,挺胸突肚。而弗雷德利克則在一旁抽著雪茄煙,心裡琢磨著那輛馬車到哪兒去了。

時鐘響了起來,西齊不得不離開;蘿莎妮巴不得他早點走,說這傢伙討人嫌。

第二場馬賽表現平平,第三場也不過如此,只有一個受了傷,被用擔架抬走了。第四場比較激烈,八匹馬爭奪全市的冠軍。

看台上的人們都站在板凳上,有的站在馬車上,手裡拿著望遠鏡,跟蹤騎手的情況。騎手們猶如各色各樣的斑點,紅色的、黃色的、白色的和藍色的,順著跑馬場四周的人群賓士。遠遠望去,騎手們跑得並不快;在校場的另一頭,好像他們的速度降了下來,幾乎在滑行,馬肚拖到泥地,但是馬腿筆直地伸著,並沒有彎曲。他們疾馳過來了,身影逐漸放大;他們經過時,驚天動地,飛沙走石,揚起一片灰塵;騎手們的綢衫隨風鼓了起來,好似船帆在抖動;他們揮舞著皮鞭,駕馬朝那個終點柱子飛奔過去。人們拿走號碼,又掛上新的。在一陣喝彩聲中,那匹獲勝的馬拖著身子一直跑到測體重處,大汗淋漓,膝頭僵直了,頸脖也聳拉下來了,而那位騎手也像死了一般趴在馬鞍上,狂笑不停。

賽場上發生了一陣爭執,最後一場不得不向後延遲了,有的人坐不住了,紛紛離開看台;有的三五成群,在看台下大侃而特侃。上流社會的貴族婦女看不慣身旁的風流女郎,便走開了。

還有大眾舞廳的明星,街頭女戲子;然而,並非最靚的美女就最能吸引人們的注意力。那位老太太喬治娜·奧貝爾(一位喜劇作家稱她是「賣唱的路易十一」),化妝得花枝招展,妖魔鬼怪,還不斷發出豬叫般的笑聲。她直挺挺躺在四輪輕便馬車上,脖子縮在貂皮領里,好像過冬似的。那位因打官司而名聞遐邇的列穆梭太太,跟一群美國人在一起,趾高氣揚地坐在四輪敞篷馬車上;而那位酷似古典式處女的泰蕾絲·巴希呂,她的十二條絛帶把車廂都塞滿了。車子的遮篷處擺放著玫瑰花盒。蘿莎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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