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落花的季節 一、痛失郭奉孝

曹操率領的得勝之師是第二年即建安十三年(208年)正月回到鄴縣的。在歸師的隊伍里人們沒有看見北征軍參謀長郭嘉的身影,因為幾天前,郭嘉已逝於回師的途中,享年三十八歲。

郭嘉追隨曹操共十一年,彷彿眨眼之間就過去了。等到確信郭嘉已不在人世,曹操感到無比悲傷。

此前,曹操在戰場上失去過兒子和侄子,失去過典韋這樣的心腹愛將,也失去過鮑信那樣的戰友,每一次他都很悲痛,但都沒有這一次這麼傷心。據《三國志郭嘉傳》記載,曹操親自參加了郭嘉的追悼會,心裡特別難過(臨其喪,哀甚)。

荀攸當時也在場,曹操對荀攸說:「你們的年齡跟我差不多是一輩的(諸君年皆孤輩也),只有奉孝年紀最小。等天下平定了,本想把後事託付於他,不想卻中年夭折,這難道是命運嗎?」

據《傅子》一書說,曹操在郭嘉的喪禮上連呼道:「哀哉奉孝!痛哉奉孝!惜哉奉孝!」

在身邊的所有謀士里,曹操最喜歡和信賴就是郭嘉,說這個年輕人「通有算略,達於事情」,意思是說郭嘉精通深奧的知識,通曉各方面的事情。曹操曾對人說:「只有奉孝最知道和了解我的想法。」

現在,這個被曹操寄予厚望的年輕人居然早早地離開了人世,曹操如何不悲傷?

曹操上書獻帝,追記郭嘉的功勞,其中說道:「已故軍祭酒郭嘉,忠良淵淑,通曉事理,足智多謀。每次討論國家大事,他都能充分發表自己的意見,提出最恰當的建議,他的計謀從來沒有失算的(每有大議,發言盈庭,執中處理,動無遺策)。他在軍中已有十多年的時間,我們出門就同騎乘,回來就共坐一張席子,東擒呂布,西取眭固,斬袁譚之首,平河朔之眾,越過艱險,盪定烏桓,威震遼東,取袁尚之首,這些功績,雖然憑藉的是天子的神威,但具體到執行,都是郭嘉的功勞。正準備表彰他,他卻短命而終。我現在上為朝廷失去良臣而悲傷,下為自己失去得力助手而難過,請求追加郭嘉的封地,加上以前的封地追加到一千戶。」

此前郭嘉被封為洧陽亭侯,食邑二百戶,此次追加了八百戶,爵位由郭嘉的兒子郭奕繼承。據《魏書》、《世語》等書記載,郭奕字伯益,像他父親郭嘉一樣通達事理。郭奕的兒子叫郭敞,字泰中,有才識,在曹魏時期當過天子身邊的顧(散騎常侍)。

郭嘉是荀推薦來的,曹操給荀寫了封信,懷念郭嘉的功勞,信中說:「奉孝不到四十歲就死了,我們一塊共事十一年,艱難險阻都共同經歷了,現在突然死了,真讓人難過(猝爾失之,悲痛傷心)。天下相知的人本來就少,現在又失去了一個,該怎麼辦呢(奈何奈何)?」

不久,曹操又給荀去了一封信,說的還是郭嘉,信中說:「追悼奉孝,所有的想法都不能從心裡抹去。奉孝對時事、軍事的見解,超過任何一個人(其人見時事兵事,過絕於人)。」

還沒有哪一個人的死能讓曹操如此傷心,如此念念不忘,看來曹操動了真感情。如果論智謀、見識和兵法,能超過曹操的人本來就不多,曹操唯獨對這個小他十多歲的年輕人讚賞有加,可見郭嘉確實能力超群。

郭嘉料事如神的能力有時到了令人恐怖的程度。曹操與袁紹相持於官渡時,孫策趁勢來攻,大家都感到擔心。但郭嘉卻說孫策不足為慮,因為此人「輕而無備」,也就是幹什麼事拍板很快,喜歡激動,但準備工作卻做得很差。郭嘉認為孫策即使有百萬之眾,也無異於一個人獨行於中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如果說這些話是泛泛之論的話,那麼下面的話則讓人不可思議了。郭嘉接著說:「如果刺客出現,一個人就能把孫策搞定(若刺客伏起,一人之敵耳)。依我看,此人必死於匹夫之手。」結果大家都知道了,不久之後孫策即被許貢的門客刺殺。

類似的事還有幾件,讓人覺得不可思議,有時候會認為這是寫史的人編出來的,只為突出郭嘉的判斷力而已,世界上根本就沒有能未卜先知的人。

但仔細想想,也許有另外的可能,郭嘉確實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只是這不是來自於他的特異功能,而是來自於另一項基本功:情報工作。

《傅子》一書說,郭嘉自二十歲起就隱姓埋名,秘密結交天下英豪,不與俗人交往,以至於大多數人並不了解他。這樣的作風非同一般,只有干秘密工作的人才會把自己埋得那麼深。

有人甚至推斷,郭嘉負責著曹軍的情報部隊,他得到的信息最多、最快,所以他的判斷也最准。這當然是猜測,古代軍隊里有專門負責情報、偵察工作的士兵,叫做斥侯,但曹軍中這些人員有沒有獨立成軍不得而知,頂多是個猜測罷了。

建安十三年(208年)春天,曹操率大軍護送著郭嘉的靈柩,以及在白狼山上捕獲的那頭獅子回到了鄴縣。留守在鄴縣的人們聽到了那聲獅吼,看到了得勝之師遠道歸來。

曹操不急著搞珍奇異獸展覽,也不著急展示此次北征的戰利品,而是立即召開軍事會議,分析此戰的得失。

這已經成了曹操的一個習慣,戰前充分討論,戰後認真總結。在這樣的總結會上,任何人都可以暢所欲言,分析得失,為後面的作戰積累經驗。參加這次總結會的人都感到有些壓力,因為當初大多數人都反對北征,如今事實證明北征是正確的,蹋頓被斬首,二袁被消滅,烏桓各部順服,公孫康明確表態服從朝廷領導,不僅北方四州,就連塞外不毛之地也成了勢力範圍,哪還有比這更好的結果?

曹操似乎知道大家的心思,總結會一開始就問當初誰贊成北征,誰又反對北征,問得大家很緊張,以為曹操要處罰當初反對北征的人。

誰知曹操卻下令厚賞反對北征的人。曹操說:「這次北征是冒著生命危險僥倖取勝的,雖然成功了,但實在是老天的保佑,所以不能總這麼干(故不可以為常)。諸君前面勸諫,是比較穩妥的建議,所以給予嘉獎,今後再遇到那種情況不要就此不敢多言了。」

北征雖然獲勝,但曹操的頭腦還是很清醒的,想想一路上歷盡的艱辛,想想戰場上瞬間就可能轉勝為敗的經歷,他想必有點後怕,對於這次軍事行動,他覺得確實冒險了。

然而,即使不考慮軍事冒險這個戰術因素,從戰略層面考慮此次北征似乎也有值得商榷之處。表面來看,曹操率軍前一年五月出發,次年正月即回到了鄴縣,用了大半年時間,取得如此豐碩的戰果,應該不算是失策。

但此戰準備的時間很長,僅運河就修了上千里,耗費了大量人力物力。這是一場付出巨大代價的戰爭,這場戰爭把曹操的注意力和曹軍主力長時間吸引在北方,從而無暇考慮南面的敵人。

這給了劉表、孫權和劉璋等人一個發展自己的有利時機,尤其是孫權,趁勢快速地壯大自己,積蓄了將來跟曹操過招的力量。如果從這一點上說,北徵到底是利多還是弊大,也許還得再爭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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