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北上太行山 五、令人興奮的冀州

曹丕娶了甄宓,劉氏也跟著沾光,本來可能一死,現在可以保住一條命了。《後漢書袁紹傳》的記載可以印證這一點,曹操「全尚母妻子,還其財寶」,曹操保全了袁尚的母親、妻子和兒女,把私有財產還給他們。袁尚的母親應該指的就是劉氏。

但同是《後漢書》,《孔融傳》的記載卻大為不同,它認為曹操攻破鄴縣後實施了屠城,袁家的婦人、子女們都受到了侵害(袁氏婦子多見侵略)。

這兩處記載也許並不矛盾,袁家在鄴縣裡的親屬可能很多,一部分像劉氏、甄宓以及袁尚的妻子那樣幸運地躲過了屠殺,另一部分則未能倖免,這倒不一定是曹操特意下的命令,而是在亂鬨哄的情況下根本無法分辨,有的就糊裡糊塗地死了。

曹操不喜歡袁紹,但也不至於恨之入骨,作為相識多年的朋友,他對袁紹一直有著複雜的感情,不是簡單的愛或恨就可以概括的。

安頓下來之後,曹操決定到這個老朋友的墓前親自祭奠一番。

現在一般認為,袁紹的墓位於如今的河北省滄州市,即當時的渤海郡境內。曹操不可能從鄴縣跑到千里之外的渤海郡祭奠袁紹,只有一種可能,袁紹開始是葬在鄴縣附近的,後來才遷葬到渤海郡。遷葬在那時很普遍,而給袁紹遷葬的,可能是袁家的人,也可能是曹操。

曹操到了袁紹墓前,禁不住流下了熱淚,這些眼淚不是作秀,而是發自內心的。曹操是性情中人,所以他能成為一位優秀詩人。睹物思人,見景生情,是詩人的本性,而眼前這堆土裡埋葬的是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在這一刻,仇恨敵不過生死,恩怨敵不過感傷,斯人已逝,再多的恩怨情仇也都隨風而散了。應該相信,曹操哭得很真誠。

但以晉代孫盛為代表的一批歷史學家認為,曹操此舉並不明智。

因為此時仍然是敵我鬥爭異常激烈的時期,統一本集團內部的意志比抒發個人感情更重要。袁紹作為敵人,理應得到仇恨、詛咒和懲罰,只有這樣才能激發起自己人的鬥志,統一起本集團內部的思想。所以,孫盛等人認為曹操祭奠袁紹是「百慮之一失」。

這種看法未必全對,但也有一定道理。決定軍隊戰鬥力的因素除了訓練、後勤等方面,還體現在思想工作和政治發動上,只有具備明確的目標、清晰的敵人和準確的打擊方向,一支軍隊才能真正稱得上強大。

但是,曹操就是曹操,他沒有想那麼多,此時此刻他只是想看看老朋友,感懷一下過去而已。

做完這件事,曹操不忘給獻帝上了一份奏章,報告此次征討袁尚、佔領鄴縣的情況:

「袁尚要回鄴縣,我激勵著大軍前去征討。袁尚軍心動搖,丟掉陣地逃跑,我立刻進軍,擺下陣勢,士卒們披堅執銳,勇士們吶喊,旌旗飄揚,殺聲震天。敵人聞風喪膽,扔了武器,丟棄盔甲,迅速崩潰。袁尚單人匹馬逃走(尚單騎迸走),丟掉了節鉞以及大將軍和鄉侯的印信各一枚,頭盔一萬九千六百二十頂,還有矛、盾、弓、戟等武器不計其數。」

曹操派人回許縣遞上這封奏摺,同時還有兩項新的人事調整請獻帝發布。獻帝劉協這個月剛剛在許縣北郊操演了迎冬大禮,同時恢複了一種叫八佾舞的宮廷舞蹈。在孔融等一幫朝廷舊臣的擁戴下,劉協慢慢消除了董承事件在心裡留下的陰影,這一陣子曹操出征在外,總理後方事務的荀處理問題又十分周到,讓劉協稍覺放鬆了一些。

曹操又打了大勝仗,他說不上高興也說不上不高興,他能做的就是照例下詔對曹操嘉勉一番,同時批准了曹操提出的人事任命事項。

第一項是任命賈詡為太中大夫。太中大夫是九卿之一光祿勛卿的屬官,品秩不算太高,通常為一千石,是個司局級幹部,職能是「掌議論」,多數情況下屬於顧問、高級研究員一類的角色,是個閑差。曹操為何此時突然想起來給賈詡安排這麼個差事?這與後一項人事任命有關,後一項是任命曹操為新的冀州牧。冀州長期是敵占區,冀州牧只剩下了象徵意義,此前董昭擔任過冀州牧,後來他改任徐州牧,冀州牧讓曹操給了剛加入本陣營的賈詡。

如今冀州大部分地區已被佔領,冀州牧也成了實職,曹操決定親自擔任這一職務,所以先給賈詡安排了個新職務。但賈詡不用到許縣上班,仍然跟隨自己左右,對於這個聞名天下的智囊,曹操一直都寄予著厚望。

曹操在鄴縣正式以司空兼冀州牧的身份處理公務,他首先給自己找了一個得力助手,名叫崔琰,讓他擔任別駕從事,相當於州政府的秘書長。曹操讓崔秘書長把冀州的戶籍、土地等方面的檔案材料找出來,整整看了一個晚上,看完之後他大為興奮,第二天對崔琰說:「昨天晚上我察看了冀州的戶籍,按照我的推算這裡可以徵調三十萬甲士(昨案戶籍,可得三十萬眾),真不愧是個大州呀!」

曹操說的「可得三十萬眾」,也有不少人理解為「可以得到三十萬老百姓」,但這個理解顯然不符合實際情況。冀州有九個郡國、約一百個縣,根據東漢最後一次人口普查的結果顯示,不說魏郡、渤海郡這樣的人口大郡,就連安平國、河間國、清河郡這樣的中等郡國,人口也都在六十萬以上。雖然連年戰亂,人口數量下降得很快,但還不至於整個冀州只有三十萬人了。能讓曹操激動的是,冀州人口遠不止幾個三十萬,應該是能抽出來打仗的就有三十萬。

面對心花怒放的領導,新上任的崔秘書長毫不客氣地給他潑了盆冷水:「現在天下分崩,九州割裂,袁氏兄弟大動干戈,冀州百姓生靈塗炭,您領著大軍而來,不見您先施行仁政,整頓風俗,救民於水火,反而計算甲兵多少,這豈是冀州百姓對您的期望嗎?」

旁邊的人聽到崔秘書長這番話都嚇傻了,領導剛上任你就這麼不給面子。大家在等著崔琰會受到什麼處罰,但沒想到的是,曹操立刻收斂起笑容,以一臉嚴肅的樣子鄭重向崔琰道歉(改容謝之)。

曹操這樣做不是裝樣子,他的長處就是大多數情況下都能虛心接受批評,只要你批評得對。不存在當面接受批評,背後給人穿小鞋的情況。從此之後他更喜歡崔琰了,不僅冀州的事務更加依賴於他,後來還跟他結成了兒女親家,這個崔秘書長後來成為曹植的老丈人。

崔琰也是冀州本地的大名士,他字季,清河郡人,年輕時尚武,二十三歲時開始發憤讀書,二十九歲時拜鄭玄為師,跟著鄭玄到如今山東省即墨市附近的不其山裡一邊避難,一邊研習學問。當時黃巾軍鬧得很厲害,鄭老師無法給學生們提供伙食,大家只好散了。

崔琰在外面漂泊了四年才回到家鄉。袁紹聽說他是鄭大師的弟子,於是征他為下屬。當時袁紹部隊的軍紀很差,特別喜歡干盜墓的勾當,崔琰對此有過勸諫,袁紹多少也能聽進去一些。袁紹發現崔琰不僅能文而且能武,就委任了一個預備役部隊騎兵師長(騎都尉)給他,讓他在黃河邊上的黎陽、延津一帶訓練部隊。

據《三國志崔琰傳》記載,袁紹南下官渡與曹軍決戰,崔琰也曾勸袁紹不要發兵,以避免與朝廷公開宣戰,袁紹不聽。袁紹死後,袁譚、袁尚都試圖拉攏崔琰到自己的陣營中來,但崔琰對袁氏徹底失望,稱病不出來,因此獲罪,被關進了監獄,幸虧陰夔、陳琳等人相救,才保住一條命。

曹操擔任冀州牧後,採納了郭嘉等人的建議,大量狂攬人才,不斷徵召本地知名之士出來工作,除崔琰外,還有剛才提到的崔琰的好朋友陳琳,以及牽招、崔林、高柔等人。

早在十幾年前,曹操在洛陽時就認識了陳琳。陳琳當時是大將軍何進的辦公室主任(主簿)。後來陳琳到冀州避難,被袁紹招到身邊來當筆杆子(使典文章)。干這個差事陳琳很稱職,因為他的文筆實在太好了。

陳琳最出名的一篇文章就是替袁紹草擬的討伐曹操的檄文。曹操當時正犯頭疼病,疼得不輕,即使那時候有止疼片估計吃了也沒用,但一看到陳琳的檄文他的頭馬上就不疼了,脊背上直冒冷汗,可見陳琳罵人的本事太強悍了。

鄴縣被攻破後,陳琳也做了俘虜。曹操又見到了這個老朋友,並沒有怪罪他,不過曹操對那篇文章還是有點念念不忘,他說:「你當初替袁紹寫罵我的文章,列舉我一個人的罪狀也就夠了,幹嗎還加上我的祖父和父親(何乃上及父祖邪)?」陳琳趕緊賠罪。

曹操也欣賞陳琳的文采,讓他繼續發揮特長,在司空府主辦來往公文。後來,在曹操司空府里慢慢匯聚了阮、應、劉楨等文人,他們成為著名的文學團體「建安七子」的成員。

牽招字子經,冀州刺史部安平國人,曾在何進的弟弟車騎將軍何苗府里任職,因為有這個經歷,他可能那個時候就認識袁紹和曹操。袁紹曾任命他為烏桓騎兵指揮官(烏桓突騎)。袁紹死後,牽招跟著袁尚,負責上黨郡與鄴縣之間的後勤運輸工作。

袁尚逃到中山國後,牽招一度到并州投奔高幹,牽招勸高幹把袁尚接過來,依託太行山區的有利地形以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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