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放眼天下 二、重逢故鄉

五十年前,當時在位的還是桓帝劉志,有一天他在夢裡看到黃星停留於古楚國、宋國所對應的天宇,醒來後大惑不解,尋問星象學家殷馗。

所謂黃星就是土星,在五行中土對應的顏色是黃色,同時土星又被稱為帝王之星,據此殷馗認為五十年後在古楚國、宋國也就是如今的梁國、沛國一帶將有真人出現,其勢頭無法阻擋(其鋒不可當)。這件事不是瞎說,它被記錄在皇家秘密檔案里,並在朝野間悄悄流傳。

曹操之前也聽到過這個說法,不過在他看來這即使不是無稽之談,也跟自己毫無關係。但屈指算來現在正好過了五十年,自己這個沛國人擊破了袁紹,已經顯露出獨步天下的跡象。於是,曹操又不經意間想起了關於桓帝那個夢的傳說,莫非這是在說自己?

回想中平六年(189年)在己吾起兵,當時自己只有三十五歲,算是個青年,如今十二年過去了,自己也四十七歲了,已經過了壯年。在人生中最年富力強的十多年時光里幾乎每天都在思考著戰鬥,好幾次身陷絕境,想到這些曹操不由得生出許多感慨。

建安七年(202年)新年剛過,曹操決定回故鄉譙縣一趟。自從三十三歲那年結束在譙縣的隱居生活回到洛陽,曹操已經十四年沒有回過老家了,期間有幾次帶兵路過,但出於各種考慮他沒有回去,這次曹操決定在故鄉多住一陣。

這不是普通的休假,也不是一般人的衣錦還鄉,作為朝廷的實際控制者,當今天下最有權勢的人,曹操的回鄉之旅不僅隆重,而且還有軍事上的意義。曹操是帶領一支主力部隊浩浩蕩蕩開到譙縣的,他想一邊回鄉省親,一邊把部隊帶到沛國、梁國一帶搞搞拉練。

在安徽省亳州市至今還流傳著許多曹操練兵的傳說,保留著運兵道等當年的軍事設施以及觀稼台、鬥武巷、馬場街等與當年歷史有關的地名。在《曹操集》里保存了一篇軍令,也是曹操這時候在譙縣發布的。

在這篇名叫《軍譙令》的軍令里,曹操說他起兵為天下剷除暴亂以來,故鄉一帶的人民深受災難,人幾乎都死光了(舊土人民,死喪略盡)。曹操說他此次回來,不管走到哪裡,都很難見到一個熟人,不由得使他感到傷悲(使吾凄愴傷懷)。

在譙縣練兵期間,曹操對戰死將士後代的撫恤問題進行了安排,發布命令要求尋找死去將士的子女,找不到的就找他們的親屬作為後代,由國家分給田地,地方官府配給耕牛,設立學校,請老師教他們的子女讀書。曹操還下令給死亡將士建立祠堂,讓將士的後人們有地方祭祀他們的祖先。曹操滿懷深情地說:「如果死者地下有知的話,我也就沒有什麼遺憾了(魂而有靈,吾百年之後何恨哉)!」

這次回到譙縣,曹操還順便看望了他的原配夫人丁氏。

丁氏也是譙縣人,前兩年因故被曹操遣送回了娘家,現在就在譙縣居住。據《魏略》說,丁夫人嫁給曹操後一直沒有生育。在卞氏之前,曹操還娶了劉夫人,劉夫人生下了曹操的長子曹昂以及長女清河長公主,可劉氏死得早,曹昂便由丁氏撫養,丁氏對他愛護有加。

曹操第一次南征張綉期間,由於自己的疏失導致張綉反叛,曹昂陣亡。這件事令丁氏難以接受,她經常痛哭,還埋怨丈夫曹操說:「你把我兒子殺了,你還跟沒事人一樣(將我兒殺之,都不復念)!」說得多了,曹操有點生氣,前兩年把她遣送回娘家,想讓她消消氣。

《魏略》說,曹操這次回來主動到老丈人家看望丁氏,當時丁氏正在織布,有人趕緊通報說「曹公來了」,但丁氏跟沒聽見一樣(踞機如故),沒有起身相迎的意思。曹操過去,拍著丁氏的背說:「回頭看看我嘛,跟我一塊回去吧(顧我共載歸乎)!」哪知丁氏頭也不回,也不回答。

曹操無奈,只好悻悻而出,走到門外,又說:「難道還讓我求你嗎(得無尚可邪)!」丁氏仍不應。曹操嘆息道:「看來真的情意已絕了!」曹操只好把丁氏休了,希望丁氏娘家人再把她改嫁。可誰敢娶曹操的前妻?即使有膽大敢娶的,丁家人也不敢嫁。

丁氏出身於譙縣有名的大家族,這個家族裡產生了丁宮、丁沖以及丁儀、丁等人物。丁氏進曹家後是正妻,不把倡家出身的卞氏放在眼裡。丁氏被休後,卞氏對她很照顧,經常派人給她送東西,還趁曹操不在家的時候偷偷把她接到府里來,仍然讓她坐在上座,對此丁氏十分感激。後來丁氏去世了,卞氏又向曹操求情,讓她不要葬在娘家而是送到許縣安葬。《魏略》這部書經常毫不掩飾地吹捧曹操的文治武功,有時不惜來點誇大和移植,對這段曹操家事的描寫顯得格外生動。這件事應該是真實的,其素材可能來自於曹操隨行文人的記載。《魏略》的作者關中人魚豢曾任魏國的郎中,他自然不忘藉機把魏文帝曹丕的母親、魏明帝曹睿的奶奶卞氏歌頌一番。

曹操對丁氏以及死去的長子曹昂還是很有感情的,他臨死的時候回憶了自己的一生,說過這樣的話:「我這一輩子沒有做過什麼虧心事,只是倘若死後有靈,見到子修(曹昂字子修),他問我母親怎麼樣了,我將無言以對!」

建安七年(202年)的這次大練兵是為即將開始的北伐作準備的,那時袁紹還沒有死。在以譙縣為中心的沛國、陳國、梁國以及陳留郡一帶,曹操一方面加緊部隊的休整和訓練,另一方面籌集糧草等物資,積極備戰。

曹操還動員軍民開挖了睢陽渠,這是一條主要以軍事運輸為目的的人工運河,東起陳留郡的浚儀(今河南開封),西至官渡,官渡以上利用原鴻溝水溝通黃河,浚儀以下疏拓睢水河床,可以直達睢陽(今河南商丘)或者由狼盪渠南下直達陳國、汝南郡,與淮河水系相連。

這一帶原有的人工運河眾多,睢陽渠的主要工程在官渡至浚儀一段,其餘都是利用原來的運河,睢陽渠修成後,黃河、淮河兩大水系連接更為通暢,「曹統區」的豫州、徐州北部以及兗州一帶水運能力大為提高。

與陸路運輸相比,由水路運輸軍糧更便捷、更安全,損耗也最小。曹操下令大修睢陽渠,為的是提高軍隊的後勤保障能力,他的眼睛時刻盯著黃河以北。

為了保證工程順利進行,曹操親自到浚儀視察,由譙縣到浚儀途中要路過梁國,這裡是曹操的忘年交、已故太尉橋玄的故鄉,橋玄死後就葬在這裡。

橋玄字公祖,是睢陽人,他跟江東二喬的父親喬玄完全是兩個人。曹操還沒有出道的時候,橋玄慧眼識珠,稱讚曹操是難得的人才,並給予大力扶持,對於這段恩情,曹操自然無法忘懷。

曹操派人以太牢之禮祭祀橋玄。所謂太牢之禮就是用牛來祭祀,這個稱呼來自於西周,當時把祭祀分成三等:諸侯之祭用牛,叫做太牢;大夫之祭用羊,叫做少牢;士之祭用豬,叫做饋食。

牛現在是很普通的家畜,但在周朝初建時,牛是剛從雅利安人那裡引進的新鮮物種,十分珍貴,用做祭品時表示最高禮節。羊在當時也是剛從藏族人那裡引進的,數目也比較少,規格較牛次之;豬是華夏人民自己馴養的家畜,等級較為普通。

橋玄從基層幹部一直干到朝廷三公,是個實幹型官員,史書記載他對自己要求很嚴,去世時家裡沒有產業,喪事不用殯禮,受到當時人們的稱讚。橋玄官雖然做得很大,但沒有受封過侯爵,曹操用太牢之禮祭祀他,超過了普通規格。

曹操還親自撰寫了一篇祭文,這篇祭文寫得很生動,不同於一般的客套文章,一看就是曹操自己的手筆,不僅因為這篇文章有鮮明的曹氏風格,而且在文中除了表達對橋玄的讚頌和懷念外,還講述了一件曹操與橋玄之間的往事:

「當年您跟我有過約定:『我死後要是你路過我的墓前,不用一斗酒一隻雞祭祀我的話,車過三步必叫你肚子疼,到時候不要怪我啊!』這雖然是開玩笑的話,但如果不是至親好友,又怎麼能說出來呢?現在祭祀您,不是怕您生氣使我生病,而是思念以前的舊情,心中悲傷啊(懷舊惟顧,念之凄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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