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目標,上流社會 六、來到天子身邊

曹操有點多慮了,宦官陣營那邊現在沒有人惦記他,原因是顧不上。

曹節、王甫、蹇碩、張讓等幾大巨頭最近的興趣點發生了轉移,不再是黨人或後宮,因為這些都被一一擺平了。現在他們突發奇想,要策劃一場對鮮卑和烏桓的戰爭,以此留名青史。

在對這場戰爭的指揮權上,這幾個人都想露上一手,因此在暗中較勁,基本上把曹操給忘了。那怎麼會突然重新起用曹操呢?況且,這個新職務也不同一般。

議郎和頓丘令品秩都是六百石,但地位卻懸殊很大。縣令算是基層幹部,起早摸黑干工作,到頭來皇帝連名字都不知道,而議郎是天子身邊的人,主要職責是跟在天子後面「顧問應對」,就是說天子回過頭來問你的時候,你能隨時應對。議郎可以看成是天子的副局級秘書,天子身邊的參謀和顧問。凡是能擔任這個職務的,首先得有一定水平,天子不可能找個白丁當顧問。其次天子要信得過,經常跟在身邊,必須可靠。一旦擔任過這個職務,再出去的話就成了從「天子身邊來的人」,身價不同凡響。

事實上,很多人以這個職位作跳板,很快便會有高升的機會,有的直接進入九卿的行列,有的擔任刺史、郡守等地方要職。

事業正陷入低谷的曹操,迎來了令人艷羨的一次人生機遇。曹操雖然一時想不明白,甚至心裡有些忐忑不安,但還是立即動身從譙縣回到了洛陽。

後來曹操才明白,重新起用他的不是別人,正是靈帝本人。

靈帝廢了宋皇后,殺了她全家,罷免了跟她有關係的所有人。事情過去之後,靈帝常常反思,是不是處理得過頭了?

宋皇后出身大族,受過良好教育,端莊賢淑,對待身邊的人態度和善,史書稱她「過惡無聞」。僅僅因為不受寵就落到這個下場,靈帝心裡慢慢有些不安。

在這種情緒籠罩之下,一天夜裡靈帝就做出一個夢來。他夢見前任桓帝劉志,劉志一見他就很生氣,問他:「宋皇后有什麼罪過,你聽信邪孽,使其絕命?現在宋皇后自訴於天,上帝震怒,你實在罪在難救。」

夢得真真切切,劉宏醒來後惶惑不已。剛好身邊有個太監,靈帝就把夢中的情節說了,問他是不是凶兆,如何化解。這個太監是羽林軍的一個指揮官,名叫許永,剛好他很同情宋皇后,就替宋皇后說了很多好話。

靈帝跟他的前任桓帝一樣,都深信五行學說,也信夢。但是,他要馬上給宋家人平反,可這事牽涉的人太多了,不那麼好辦。但劉志還是做了一些彌補工作,他不露聲色地恢複了一些受宋皇后案牽連而被免官者的職務。曹操的此項任命,就是這個背景。

此前,曹操曾經擔任過郎官,即在宮內外各機構實習的准公務員,也曾經有機會進入宮內某個機構工作,但這樣的機會比較小。順帝以後,太學生、各地推薦的孝廉人數激增,加上特批的功臣、王侯子弟,要來宮裡實習的人實在太多,安排不過來,所以有些郎官未必真的安排實習,擔任郎官只是一種資歷。

此次擔任議郎,已經進入到朝廷官員的正式編製序列,辦公地點設在宮內,它隸屬於九卿之一的光祿勛,比較自由,直接受皇帝本人領導。議郎在宮裡設有辦公和休息的地方,和其他大多數在宮裡辦事的機構一樣,他們五天賜湯沐一次,即工作五天休息一天。

這是曹操第一次有機會近距離接觸天子。在太學的秋射大典上,曹操有幸目睹過靈帝的龍顏,但那時站得很遠,根本看不清楚。

現在,曹操的日常工作就是在宮內值班,參加重要的朝廷會議和活動,在天子需要的時候隨時來到天子跟前。

他有權從到尚書台那裡查閱相關的文書和詔令,了解最新動態,以便及時向皇帝提出決策建議。

干這樣的工作,混日子也容易,只要管住自己的嘴不胡說八道就行。要想干好也挺難,必須有經驗,有韜略,又得熟悉自己的老闆——天子。

議郎沒有固定的編製,少的時候幾個人,多的時候二三十人。年紀大的多屬學究型,都是經學、儒學方面的名宿,不管問什麼前朝典故、經學疑難,都能對答如流,腦子裡像裝了個電腦硬碟。曹操想,這種人只能做崇敬的對象,學是學不來了。

年輕一點能進來的,都有點門路和背景,來這裡大多是為了混資歷,跟天子套近乎,只等有朝一日出去做大官。凡是這樣的人往往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好表現,抓住一切機會在天子面前顯露自己。如果再說一個共同點,那是好嫉妒,人家表現好了,自己一定會上去踩一腳。曹操是個新手,當學究太嫩,想表現一時間還沒有資本,只能小心翼翼地干工作,還得隨時提防別被人踩下去。

幸好同事里有一個人伸出了溫暖的手,經常關照這個沒有經驗的新同事。這個人才華了得,品德高尚,深得靈帝信任。他,就是蔡邕。也許他出於厚道的人性,不想讓這個曾經棒殺過蹇碩叔父的年輕人稀里糊塗地從這裡被擠出去吧。

總之,從現在起直到光和六年(183年),前後長達五年的時間裡,曹操一直擔任著議郎的職務。根據史料記載,曹操至少有三次重要的諫言。

第一次是曹操上書為陳蕃、竇武平反。陳、竇事件發生時靈帝尚年少,在曹節、王甫等宦官的操縱下,陳蕃、竇武被殺。曹操舊事重提,需要非常大的勇氣,因為主要當事人曹節仍然大權在握(另一個當事人王甫已在一次宦官內鬥中被誅殺)。這次上書的後果,是「靈帝不能用」。與上次棒殺蹇叔事件一樣,宦官陣營也沒有發起報復行動。

第二次是光和五年(182年)正月,這次諫言的起因是「謠言」,「謠」是民謠的意思。當時老百姓編了很多諷喻時事的順口溜,把一些貪官污吏的醜事編進去到處流傳,這玩意兒的傳播速度一向很快,成為老百姓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事。

有些也傳到了宮裡,宮女、宦官也會了不少,靈帝聽到了很生氣,讓三公牽頭查一查,看看這些順口溜裡面說的事屬不屬實,都涉及到誰,並以此為線索往下挖,有犯罪行為的移送司法部門查處。

靈帝想查謠言本是件好事,但這種事一定要交給正直又敢碰硬的人去辦,否則不如不辦。靈帝交給三公,當時的三公是太尉許、司空張濟和司徒陳耽,其中許和張濟都仰宦官的鼻息,自己帶頭貪污受賄,怎麼能把清查工作做好?

陳耽雖然正直,但孤掌難鳴,而且三公素以太尉為首席,司空居次,他頂多是三把手,說了不算。結果清查名單出來了,一共二十六人上榜,這些人都是清正廉潔、不肯與宦官合作的人,應該在這個名單上的反倒一個沒有。

陳耽出離憤怒了,他直接向靈帝上書,揭露事實真相,與陳耽同時上書的還有曹操,他認為三公拿出來的這個名單純粹是顛倒黑白,是「放鴟梟而囚鸞鳳」。

奏書「其言忠切」,靈帝終於被打動,開始懷疑三公報上來的名單。加上這時候有不少官員跑到宮門外上訪,反映清查活動弄虛作假。於是靈帝下令重查,調查結果,確實是把鸞鳳當成了鴟梟。

靈帝申斥了許和張濟等人,但也只是申斥而已。對於上了名單的這二十六個人,既然查實是有德有才之人,靈帝下詔全部征為議郎。這樣,光和五年正月,曹操一下子就多了二十多個新同事。

第三件事還是發生在光和五年。這一年從春天開始,各種異常現象又不斷出現,包括旱災、火災以及神秘天文現象等,五行學說愛好者劉宏心裡又不禁發虛,於是再次召群臣問對。

對於天子的問題,大部分人都打了馬虎眼,說了些不知所云的話搪塞過關,只有曹操「爭諫」,但也沒有下文。

這讓曹操認識到,政治的衰敗已經很嚴重,靠他一個區區議郎改變不了任何事。而且,一再激怒宦官陣營,他終將成為這些政治群狼們打擊的目標。六百石的官位不足惜,甚至搭上自己的性命也無所謂,可要因此危及到父親以及整個曹家安危的話,曹操心裡還是充滿了顧忌。於是,曹操選擇了沉默。史載:「是後政教日亂,豪猾益熾,多所摧毀。太祖(曹操)知其不可匡正,遂不復言。」

這不是曹操的個性,但他現在必須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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