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章

槍聲自背後傳來。冬樹緊抓著敞篷車的后座,轉頭向後看。

他愣住了。因為誠哉倒地不起,胸口流血。

「哥!」他大喊,同時放開手。這時槍聲再次響起,可是方向截然不同,比剛才近得多。而且,他感覺到有東西掠過耳旁。

從車上跌落的冬樹,情急之下擺出柔道的受身姿勢 ,滾倒在柏油路上。他的腳在流血,也許有哪裡受傷了,但他顧不得這個。迅速站起後,他沒有朝敞篷車駛離的方向跑去,而是朝誠哉靠近。

光頭男子已被探員們扣押了,賓士轎車上的二名男子也遭到包圍。但對冬樹而言,那種事已無關緊要。

誠哉依舊躺在路上。身旁的一名探員正在打手機,八成是在呼叫救護車和支援吧。

「哥!」冬樹衝過去。

「最好別搬動他。」

雖被探員制止,冬樹還是甩開他的手,抱起誠哉。不知為何,直覺告訴他,哥哥已回天乏術,不,已不在這個人世了。

誠哉的臉毫無生氣,眼皮半開,瞳孔瞪視虛空。

突然間,深刻的失落感襲來。失去這個同父異母的兄長是多麼悲痛、不幸,他直到現在才明白。

「怎會這樣?都是我的錯,是我多事插手才會害死哥。」

冬樹不避諱旁人眼光,就這麼哭叫起來。

往前踏出一步後,榮美子做了一次深呼吸。她牽著女兒的手,站在大樓的樓頂天台上。她站的地方欄杆特別低。

除此之外別無選擇了——她這麼告訴自己。

丈夫在一年前病死,之後,全靠她一個人撫養未央,但她覺得再也撐不下去了。榮美子任職的公司在三個月前破產,她還欠了一大筆債,是當初為了丈夫的醫療費和住院費而積欠的。單憑打工兼職,頂多只夠母女倆當天餬口,連債款的利息都付不起。房租也一直拖欠,不動產業者已下達最後通牒,要求她們在這周之內搬出公寓。

帶著女兒自殺令她很痛心。可是如果自己單獨尋死,留下未央一個人只會更痛苦。

除此之外別無選擇了——她再次,在心中默念。然後打算往前邁步。

「媽媽。」未央喊道。

榮美子俯視女兒,未央指著腳下。

「媽媽,有螞蟻。」

「啊?」

朝未央指的地方一看,的確有幾隻螞蟻爬來爬去。

「這些螞蟻好厲害喔,可以爬到這麼高的地方。身體這麼小,好厲害喔。」未央雙眼發亮。

榮美子凝視著那張小小的臉,覆蓋心頭的烏雲漸漸散去,像被風吹走了。她覺得沉重的壓力已消失。

自己還有這孩子,這樣不就夠了嗎,她想。縱使被奪去了一切,至少這孩子還是屬於自己的。如果有一天連這孩子也失去了,那時再離開這個世界也不遲。

榮美子朝女兒笑了。

「外面好冷,我們進去吧。」

嗯,未央含笑點頭。

河瀨從棋子中選出桂馬 ,放在棋盤上。看到對面的拓志愁眉苦臉,河瀨不禁嗤笑。

「看來勝負已定,你就別再做無謂的掙扎了,趕快掏出皮夾來。」

「不,再讓我撐一下嘛。」拓志交疊雙臂,瞪視棋盤。

河瀨看著牆上的鐘,時間是十三點十三分。

突然,門外一陣騷動,一群男人的怒吼傳來。

河瀨拉開旁邊的桌子抽屜,因為那裡藏著槍。拿起手槍的動作和門被推開幾乎發生在同一時間。河瀨在瞬間蹲下來。子彈擦過頭頂,打到牆上。

進來的是戴著全罩式安全帽的男人。

「喂,你是荒卷會的內奸吧。」河瀨拿槍對著他,扣下扳機。

但子彈沒有發射。他又試了好幾次,還是一樣。

「怎麼會沒子彈!」河瀨臉孔扭曲了。

只見拓志面向河瀨,冷然一笑。

安全帽男子再次把槍口對準他。

「不,慢著……」

槍口噴火了。

大型螢幕斜下角的數字已顯示出 000。

負責人確認自己的手錶後,朝大月那邊點點頭。

「P-13現象應該平安度過了。」

會議室中瀰漫一股安心感,各部會首長也露出笑容。

大月仰望田上。

「快去調查一下,在那關鍵十三秒內有無死亡意外或案件發生。」

「知道了。」

大月看著田上與警視廳的人商談,之後交疊雙臂,閉起眼。似乎沒有發生天地異變的重大事件,但現在還不能安心。根據專家們的說明,在P-13現象發生期間若有知性消滅——換言之,如果有人死亡,恐怕會產生時間上的數學矛盾,造成部份歷史改變,但那會是甚麼程度似乎無人能確定。

「總理。」

耳邊響起聲音,大月睜開眼。田上已來到身旁。

「目前能確定的有二件。案件與意外事故各一件。」

「是甚麼案件?」

「追捕強盜殺人犯的警官不幸殉職,據說是警視廳的管理官。」

「警視廳?怎麼偏偏是警官。」大月歪起嘴角。「至於意外,是車禍嗎?」

「是的。在中野區,某公司職員駕駛的汽車衝上人行道,車上的二名職員,和人行道上的老夫妻都死了。」

「如此說來,全部共有五人嗎。不過這也沒辦法。」

這時警視廳的人走近,在田上耳邊囁嚅一番。大月看到田上沉下了臉。

「怎麼了?」

「據說又有一件意外事故,在飯田橋的工地,據說是鋼筋掉下來了。有一個人被壓死,好像是年輕男性。」

「傷腦筋。」大月撩起額前髮絲。「那就是六個人了。最好能夠到此為止。不過死了六個人,好像也沒甚麼特別影響,所謂的時間矛盾該不會根本沒發生吧?」

「不,現在還很難說。」來自JAXA的負責人說。「正如之前也向您報告過的,P-13現象的回蕩會在一個月後來臨。在那現象過去之前。無法做出結論。」

「回蕩嗎?那時也不能有人死掉是吧?」

「是這樣沒錯。」負責人點頭。「下次P-13現象發生後,應該就能明白這次數學矛盾造成的影響。」

刑事部長的眉間從頭到尾一直皺著。冬樹想盡量不去看,但被質問時就會忍不住朝那裡望去。每次一看,都讓他深深體認到自己犯下了極大的過失。冬樹感覺得到:不只是刑事部長,連搜查一課課長和理事官也對失去久我誠哉深感遺憾。

冬樹人在警視廳,因為與誠哉殉職有關的全體探員都得接受訊問調查。那天,在那個地點發生的事,冬樹一五一十地全說了。當然,他已有遭到某種處分的心理準備。

「你的敘述我大致明白了,和其他探員的說法也很一致。」刑事部長說。「關於本案,我沒有其他問題了。但是,有件事我想問你。事實上,我聽說你們兄弟倆的感情不太好。那是真的嗎?還有,那和這次的悲劇有關係嗎?希望你老實回答我。」

冬樹垂下眼,然後再次回視刑事部長。

「我承認過去我並不理解家兄的想法,才會導致這次的失誤。但我一直很尊敬家兄,不僅是因為他身為警官的表現良好,也因為他的人格高尚。而且我相信家兄也很愛護我。」

刑事部長微微點頭,說聲「那就好」。

冬樹走出房間,沿著走廊前行,名為上野的探員自對面走來。他原本是誠哉的部下,也是接受訊問調查的其中一人。

「好像結束了吧?」上野問。

「結束了,就是不知道會有甚麼處分。」

「我倒覺得你應該不會受到處分。」上野歪起腦袋,然後瞥向冬樹的左耳。「你那個傷怎麼樣了?」

「我今天會去醫院,預定要拆線。」

「那就好。」上野取出手機檢視簡訊。「抱歉,我要失陪了。」

「有案子嗎?你好像很忙。」

上野嘴角一歪,露出嫌惡的表情。

「很討厭的案子,是強迫自殺。做母親的帶著出生三個月大的嬰兒一起自殺,母親雖被送往醫院急救,卻陷入昏迷。」

「嬰兒死了嗎?」

「沒有。」上野搖頭。「好像是被勒住脖子,卻奇蹟地起死回生。聽說現在活得好好的。」

「噢?」

想到那個嬰兒今後的人生就心情晦暗,的確是個討厭的案子。

走出警視廳後,他前往位於飯田橋的帝都醫院。途中,他順道去書店買了運動雜誌,打算待會在候診室看。

耳朵是在誠哉遇害那起案件中受傷的。當時駕駛敞篷車的男人開槍擊中了他,但是前一秒冬樹才從車上摔落,所以子彈只是險險擦過他的左耳。雖說最後縫了五針,但在別人提醒他他在流血之前,他完全沒注意到那個傷口。因為他滿腦子只想著誠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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