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八章

一手拿著裝有威士忌的杯子,冬樹環視室內。

「好安靜。在這麼安靜、空蕩蕩的室內,總理都在想些甚麼呢?」

誠哉倏地咧開嘴角。

「總理大臣應該不可能一個人待在這間屋子吧。只有客人來訪時才會用。」

「啊……對喔。」

「總理在官邸有間辦公室。聽說演講稿之類的東西,都是在那邊寫的。」

「寫稿子的應該是叫秘書吧?」

「也有那種總理。但我聽說,大月總理的確都是親自執筆的。碰到重要場合,他好像更會堅持要自己寫。」

冬樹想起只在電視上看過的大月面孔。大月很上鏡頭,經常被人揶揄,說他只是擅長靠作秀討國民歡心來維持支持率的政治家。

「不用說總理了,就連大臣和官員們,顯然也早就知道P-13現象的事。」冬樹說。

「正因如此,才會在官邸會議室成立應變總部。」

「可是,國民並未被通知。你覺得這是為甚麼?」

「理由不是已經寫在小冊子上了嗎?時間跳躍將會發生,但是不會因此造成任何改變,為了防止混亂髮生才視為最高機密。也不是每個政府官員都知情吧,想必大部份都不知情,知道的,只有極少數的高級官員。說到這個,河瀨之前說過黑社會的幫派首腦們早就聽到風聲。也許是從來往密切的官員那裡聽說的。」

「總理他們早就知道在那十三秒之內如果有人死掉會很麻煩,但他們卻秘而不宣。」

誠哉淺啜威士忌,嘴角下抿。

「身為一國元首這是理所當然的處置。如果隨便公開消息,必然會引起恐慌。你想想,那影響可能會造成損害。」

「在那十三秒內死亡的人就不用考慮嗎?」

「就是因為考慮到了,才會採取各種對策。比方說防衛省和警視廳,他們已下達指令,要下屬避免在那十三秒之內執行危險任務。那項指令我也有收到。」

冬樹仰起臉,凝視兄長。

「你已接獲指令,卻還是將逮捕犯人視為第一優先?」

「因為上面並未透露詳情,想必刑事部長自己也不知道吧。也沒說明理由,只丟下一句『不得執行危險任務』的命令,我怎麼可能光聽這些就眼睜睜看著眼前的犯人溜走。」

「如果,你當時知道個中詳情呢?就算知道死了會發生數學悖論,被踢到這個荒謬世界,你還是會以逮捕犯人為優先嗎?」

這個問題,令曾是警視廳管理官的男人陷入沉默。他歪起腦袋,蹙緊眉頭之後才開口。

「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我無法確定那時自己是否會相信這種超自然的說法。也許我無法相信,最後還是會採取逮捕行動。別看我這樣,想立功的念頭不比別人少。結果,我不就遇害來到這裡了嗎。不管事前有沒有接獲通知,我的情況其實都不會改變。」

冬樹把玻璃杯往桌上一放,雙手撐在膝頭挺直腰背。

「哥的判斷沒錯。你根本不會管甚麼P-13現象,總之你絕對不會讓部下涉險。當然,你也會好好保護自己的。而且,你想必已經擬好以安全為前提的犯人逮捕計畫了。」

「所以呢?」

「哥之所以會在這裡……」冬樹深呼吸之後繼續說,「是我害的。哥你自己,應該也是這麼想吧?」

「你胡說甚麼。」

「本來就是。都是因為我擅自跳上犯人的車,在你們面前出現,才逼得你不得不出面。結果……才會中彈。」

「那件事,過去就算了。」

「不能算了!」冬樹拍桌。「要是我沒有多事插手,事情就不會變成那樣。我被殺是自作自受,可是哥你——」

「我不是說算了嗎。」誠哉沉著臉轉向他。「事到如今再說那些又能怎樣?能解決甚麼?」

「是不能解決甚麼……但我心裡很過意不去。」

「過意不去又怎樣?你能替我做甚麼?能讓我回到原來的世界嗎?」

誠哉的話令冬樹黯然垂首。

「我當然做不到……」

「既然如此,就不要再做這種無聊的懺悔了,我不想聽你的反省之詞,對你是否過意不去也絲毫不感興趣。有閑工夫煩惱那種事,還不如想想今後該怎麼辦。我們能夠得到的只有未來,過去已經消滅了。」

誠哉的低沉嗓音震動了室內空氣,也撼動了冬樹的心。他再次被迫面對自己的愚昧,內心沉痛。明明從小就一直被人提醒要珍惜生命,但他現在才發現他其實一點也不了解這句話的意思。

聽到誠哉嘆息冬樹仰起臉,不禁一驚,因為兄長的表情竟然出乎意料地平穩。

「老實說,我並沒有大家那麼悲觀。變成這種局面束手無策是事實,但就某種角度而言我還是認為我們其實很幸運。」

「幸運?」

「你想想看,我們本來應該已經死了,也不可能像現在這樣,兄弟倆一起喝酒聊天。可是結果呢?我們卻活著。拜P-13現象所賜,我們得以如此存活。這不叫幸運叫甚麼?這個世界的確很艱苦,但絕非死後的世界,更不是地獄。這裡是我們掌握未來的場所。你不這麼覺得嗎?」

冬樹凝視誠哉的臉,不由得笑了出來。

「哥的強悍真是令我甘拜下風,我實在無法像你這樣想。」

「這跟強悍無關,我只是討厭後悔罷了。」

冬樹很想說這就叫作強悍,但最後他決定保持緘默。

杯中的威士忌喝完了。冬樹起身。

「你要去睡了嗎?」誠哉問。

「嗯。哥你呢?」

「我還要再喝一會,要想的事情還有很多。」

知道了,冬樹說著走向門口時,外面傳來小跑步的足音。

開門一看,榮美子正好經過。

「出了甚麼事?」

「啊,你出現得正好。菜菜美小姐沒回來。」榮美子氣喘吁吁。

「沒回來?」

「她離開房間了,我本來以為她是去上廁所,可是我想起之前她曾打開冰桶,忽然有點不放心,於是就檢查了一下,結果發現裡面的針筒少了。我記得應該還剩五支可是現在只有四支……」

「是甚麼時候發生的事?」誠哉自冬樹身後發問。

「我想應該是二十分鐘前,我和明日香正在分頭找她。」

「我們也去找吧。」冬樹對誠哉說。

「不,這裡交給她們,你跟我一起來。」

「要去哪裡?」

「她之前,不是也曾失蹤過一次嗎?她的去處只有那裡。」

這句話令冬樹恍然大悟地點頭。「她以前上班的醫院是吧。」

「以她的腳力應該還走不了多遠,我們快去追。」

「知道了。」

冬樹與誠哉把公館內部交給榮美子等人照顧,之後便走出了庭園。前方是一片無垠的黑暗,更遠處是荒涼的廢墟。馬路早已面目全非,連哪裡潛藏著致命坑洞都看不出來。

他們按捺想要往前狂奔的衝動,一面小心翼翼確認腳下狀況,一面前進。他們先以皇居為目標。因為沿著內堀大道北上,是通往菜菜美以前在職的醫院最簡單的路線,走這條路的話,皇居會出現在他們右手邊。

「醫院裡好像有她的男友在。」誠哉邊走邊說。「據說是醫生。」

「所以她才去醫院……」

「失去生存希望的最大原因,就是喪失愛情的感覺。」

冬樹一邊用手電筒照亮前方一邊點頭,他深有同感。

走到內堀大道並未耗費太多時間。因為官邸周邊的車輛不多,地震和洪水造成的損害也不大。但內堀大道不同,這裡平常是東京都內交通流量最大的道路之一。果然,故障的車輛層層相疊,而且還堆積著被洪水衝來的各種物品,就連橫越馬路恐怕都不容易。

二人沒越過內堀大道,繼續往北走。最後,前方終於隱約出現微弱燈光了。

「哥,你看那邊。」

嗯,誠哉應聲。他似乎早已察覺。

菜菜美就在半藏門附近。那裡有通往新宿方面的道路朝西延伸,但是報廢的車輛沿著馬路形成高牆,人無法橫越馬路。

菜菜美小姐,誠哉出聲喊她。她把手電筒轉向這邊,露出恍惚的表情。

冬樹二人一走近,她便扔開手電筒,從口袋取出某樣東西。她似乎很快地做了某個動作,但是看不出是在做甚麼。

二人靠得更近了。

「不要再過來!」菜菜美高喊。

誠哉把手電筒對準她。她的袖子是捲起來的,另一隻手上拿的好像是針筒。裡面的藥物,想必是沙克辛。

「菜菜美小姐,我們回去吧。」誠哉說。

「為甚麼……」菜菜美痛苦地皺眉。「為甚麼要追來?」

「因為我們擔心你,這是當然的吧。這段日子,只要有人失蹤我們就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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