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誠哉與太一幫明日香換上乾衣服後,合力將她抬到交誼廳的沙發。等她躺平後,菜菜美替她蓋上毯子。鑽進毯子的過程中,明日香一直閉著眼。她似乎渾身發冷,一直微微顫抖。

「據說她已經吃了克流感,所以接下來只能讓她靜卧休養。」

誠哉點頭同意菜菜美的說法。

「也該給其他病人服用克流感吧?」

「我也認為該這麼做。但未央服藥後,一定要讓榮美子小姐守在她身邊。因為曾有報告指出小孩子服藥後引發精神錯亂的個案。」

「那麼,可以由你負責下達指示嗎?」

「知道了。」

誠哉離開交誼廳,前往餐廳。已換好衣服的冬樹,伸長手腳坐在椅子上。

「身體怎麼樣?」誠哉站在弟弟面前。

「……馬馬虎虎吧。」

冬樹的臉色很糟,還有黑眼圈。剛回來的時候看起來連動都有困難,不過他沒發病,這是不幸中的大幸。

「那我們就來偵訊吧。」誠哉拉來椅子,一屁股坐下。「我重新問你,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冬樹滿臉疲憊,深深吸了一口氣。

「沒甚麼了不起的理由。我覺得這樣下去大家都會垮掉,必須想辦法解決。就這樣。」

「你為甚麼不跟我商量?」

「如果找你商量,你會贊成嗎?你會同意讓我半夜出門?」

「……應該不會同意吧。我應該會叫你至少先等到天亮再說。」

「那樣就太遲了。哥你知道嗎,山西先生本來打算偷偷離開。你知道為甚麼嗎?因為他發現自己感染新流感,他覺得這樣下去只會拖累大家。看到山西先生這樣,卻幫不上任何忙,我真的很不甘心。我覺得一定要想辦法救他。我曾聽說新流感的治療藥物如果不儘早服用就不會見效,所以我決定了。現在,立刻就得出門。我唯一的誤算是明日香也跟來了。」

「她是在哪發病的?」

「好像是在醫院的路上,但我開始找葯時她才承認。老實說,我當時慌了。我不知該怎麼辦。」

「所以你決定先觀望情況再說嗎?」

「不對。」冬樹搖頭。「找到克流感後,我立刻從醫院出發。帶著她。」

「在那時候,她還有足夠的力氣可以行動嗎?」

「不。那時她已經連走路都很困難了。所以,走到一半我只好背她。」

誠哉嘆了口氣。

「你就沒想過先把明日香留在醫院,自己帶著克流感回來嗎?」

「明日香也叫我這麼做。她懇求我,拜託我這麼做。她還說,如果是哥你一定會這樣做。但是,我做不到。把一個發燒生病的人,留在那麼陰暗的醫院,這種事我做不到。你想想看,沒有吃的,也不知幾時會有人來救援,再加上高燒。如果是我在那種狀態下被丟下不管,我一定會瘋掉的。所以,我跟她說我們要一起回去。我跟她說,如果她走不動我會背她。」

冬樹凹陷的雙眼轉向他。

「哥想說甚麼我都知道。你一定會說那樣做如果二人都垮了豈非毫無意義。實際上,我們的確走到一半就進退兩難了。明日香走不動了,我也沒力氣再繼續背她走。這時又下起大雨,雙腳被滾滾濁流帶著走,我以為我們已經完了。要不是有那個人來救我們,說不定到天黑還回不了這裡。如果把明日香留在醫院我自己先回來,也許早就已經讓大家服下克流感,這時候也能趕回去救明日香了。但在那種時候,我就是無法像哥你一樣冷靜行動。就算理智上知道該怎麼做,我還是做不到。」

冬樹懊惱地咬唇,垂下頭。從他眼中掉出的淚水,落在他的腳邊。

誠哉默默起身。

「哥……」冬樹仰起臉。

「夠了,我都明白了。你好好休息。」

誠哉走出餐廳。交誼廳里,換好衣服的河瀨敞開雙腿,大剌剌坐著。他穿的好像是這家飯店的制服,大概是找不到別的衣服可換吧。

河瀨本來閉著眼,誠哉站到他面前後,他似乎察覺到動靜,便睜開了眼。

「你是為了救他們兩個,才離開這裡嗎?」誠哉問。

河瀨聳肩。

「我沒那麼好心。只是,我聽到你們的對話了。」

「我們的甚麼對話?」

「說某某人去找葯之類的。然後,人好像一直沒回來,所以你們擔心對方不知怎麼了。我就去看看情況羅,反正我身體也好多了。」

「你在哪找到他們兩人的?」

「到處都亂七八糟所以我也不是很確定,應該是在歌舞伎座附近吧。馬路整個陷下去了。我不經意探頭一看,他倆就蹲在底下。我還以為已經死了,結果一喊他們,男的就抬起頭了。感覺他們好像已經精疲力盡了,所以我就丟繩子給他。」

「虧你想得到事先準備繩子。」

「數寄屋橋的十字路口不是有個派出所嗎?我經過那裡時順手借來的。因為我看到處都很不好走,我想一定會派上用場。那捆繩索,大概是用來隔離案件現場圍觀群眾的吧。」

「想到要用繩子綁在三人身上,還真有你的。」

誠哉這麼一說,河瀨淺笑。

「沒甚麼啦。只是拉他們上來時綁在身上,後來就這麼一路拉回來了。我倒覺得,那個小夥子挺厲害的。因為路上,好幾次都是靠他扛著女孩。他自己都已經那麼累了,真是不簡單。」

「你也是。」誠哉說。「不過下次如果要出去,希望你先打聲招呼。」

「好啦,知道了。你就是要說這個嗎?沒事的話我想睡一下。雖然我的身體已經好多了,但是還是很累。」

「我想也是。你好好睡一覺吧。」誠哉離開河瀨面前。

不久之後,日落了。建築物內急速變暗,幾乎所有的人都睡了。他們的鼾聲被風雨聲掩蓋。

誠哉坐在交誼廳的沙發,與菜菜美一同凝視燭火。不知哪裡有風吹入,火焰正微微晃動。

「也許我錯了。」誠哉低語。

「你是指甚麼?」

「我是說,自己的思考方式。我一直深信在這種極限狀態中要生存,唯一需要的就是冷靜客觀的判斷。我以為一旦出問題時,任憑感情左右行動是大忌。況且在警界,我也是這樣被教育的。」

「我想應該沒有人能夠否定久我先生你的做法。大家都很清楚,多虧有你那種做法,我們才能活到現在。」

「可是如果照我這種做法,可能到現在也拿不到克流感。」誠哉交握十指。「據說山西先生髮現自己發病後,本來想獨自離開這裡,因為他不想給大家添麻煩。」

菜菜美的眉線往下傾斜,表情悲傷。「原來是這樣啊。」

「在我看來,那毫無道理可言。到了早上,大家發現山西先生不見以後,就必須到處找他。在那過程中,誰也不知道會發生甚麼問題。就結果而言,這樣反而對大家造成更大的麻煩。沒想到就連山西先生那麼睿智的人,都沒考慮到這點。」

菜菜美緘默不語。即便能夠理解誠哉的意見,想必也無法同意他對一個生病老人的指摘吧。

「但我弟看到那樣的山西先生,卻被打動了。他立刻衝上沒有燈光、滿目瘡痍的街頭。不只是冬樹,明日香也跟去了。他們完全沒想過,也許某一方會在半路發病。雖然他們最後找到了葯,其中一人卻發病了。發病的人要求另一人撇下自己先走,另一人卻做不到,還有勇無謀地決定要背病人走回來。果然,他們在半路上就陷入絕境,但是這時伸出援手的,竟是不顧自己病情尚未完全康復,便擅自出門的頭號病人。」誠哉搖頭。「我看傻了,這些全是我無法理解的行動。每個人都衝動行事,只能說他們已喪失理性。」

「我認為這時候不能講道理,凡人不就是這樣嗎?」菜菜美心虛地低下頭。「對不起。我說這種話太自大了……」

「不,你說得一點也沒錯,我也覺得這就是人的本性。過去,我把生存視為第一優先,只想著怎樣才能讓大家都活下去,想著如何在『無法讓所有人活下來』的情況下,把犧牲減至最低限度——我滿腦子只有那種想法。可是人生在世,並不只是維繫生命這麼簡單。無論在何種狀況下,可能還是必須思考各自的人生吧。」

「人生……」

「對,就是人生。要讓大家都有無悔的人生,就不能忽視各人的價值觀與自尊。人或許會覺得別人行為不合理,但只要那行為對他的人生來說如果很重要,也許就不該插嘴干涉。」誠哉的目光自燭焰移開,依靠沙發。他的影子在天花板晃動。

「我並不認為你的做法有錯。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出活下去的辦法。我一點也不想在這種地方結束人生。」

她的語氣變得前所未有地強硬,誠哉不禁凝視菜菜美。

因為——她又繼續說:

「久我先生你不是說過嗎:只要能活著,遲早會打開生路。我對你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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