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冬樹背後,傳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轉身一看,是誠哉他們正要進來。

明日香看到倒卧的男人,發出小聲的尖叫。

「那個男人是誰?」

戶田發問。當然,沒有人回答他。

未央!榮美子想走過去,但遭到誠哉制止。

冬樹小心翼翼地接近。男人緊閉雙眼,他還有呼吸,應該沒死。未央畏怯的小臉轉向冬樹。

他把小女孩腳踝上的男人之手掰開。男人似乎昏迷了,手已失去力氣。

恢複自由的未央,筆直奔向母親。榮美子緊緊抱住女兒。

「這會是甚麼人呢?」不知幾時已來到旁邊的誠哉說。

「不知道。我來的時候,就已經是這樣了。」

男人的臉孔骯髒所以無法確認,但是看起來應有三十幾歲到四十齣頭。蓄著短髮,滿臉胡碴,身上的襯衫也沾滿泥垢。

「他的臉很紅……」誠哉轉向站在遠處圍觀的眾人。「菜菜美小姐,可以請你幫他檢查一下嗎?」

菜菜美帶著略略不安的表情走近。她彎下腰,把手放在男人脖子上,表情頓時一沉。

「他在發高燒,我想應該超過三十九度。」

誠哉的臉色也變了。

「那可不妙,先把他抬到亮處吧,在這裡無法照顧病人。」

「要抬到一樓交誼廳嗎?」冬樹問。

「那樣應該比較好吧。太一,你來幫忙。」

在大家的圍觀下,太一在內的三個人合力抬起男人。男人依舊昏迷,但臉孔痛苦扭曲。

就在要下樓之際,抬男人腿的太一不慎手滑。「啊!糟了!」

支撐男人背部的冬樹,情急之下把一隻手伸向男人的屁股下方。雖然因此阻止男人身體跌落,但也讓男人的身體順勢轉了半圈,襯衫的背面掀起。

那一瞬間,冬樹不禁屏住了呼吸,因為男人的背上有鮮艷的刺青。

他與誠哉四目相接。其他人似乎也看到了,空氣中的緊繃感十分清楚。

但是誠哉甚麼也沒說。

「小心地抬,如果讓他受傷了會更麻煩。」他只對太一這麼叮嚀。

他們把男人抬到交誼廳後,讓他躺在三人沙發上,菜菜美立刻把溫度計塞到他的腋下。接著又打開冰桶,開始檢視裡面的藥品。

「是感冒嗎?」誠哉俯視男人說。

「如果只是感冒就好了……」菜菜美的語氣有點吞吞吐吐。

「怎麼了?」

菜菜美遲疑地開口:

「也許是新流感,剛才那間屋子有嘔吐的痕迹。」

聽到她這句話的瞬間,冬樹自動退後一步。但是這麼做的不只有他,榮美子甚至抱著未央,躲到遠處的沙發。

「檢查得出來嗎?」誠哉問。

菜菜美搖頭。

「我沒帶檢查工具來,因為我壓根沒想到會有這種事。」

「那麼治療藥品也……」

「克流感(Tamiflu)很有效,可惜我手邊沒有。」

「退燒藥呢?」

「那倒是有,但如果只是一般病毒性的感冒,恐怕會造成反效果。我認為應該再觀望一下情況比較好。」

誠哉大大吐出一口氣。他把手伸進發間,苦惱地抓頭,以那姿勢環視眾人。

「在癥狀確定之前,請各位盡量不要靠近。菜菜美小姐也請離開。」

「可是他的病情也許會惡化……」

「我會守在他旁邊。當然,我會保持距離避免遭到感染。」

「既然如此,那我也一起留下。」菜菜美用斬釘截鐵的口吻說。

「好吧——冬樹,大家交給你了。」

冬樹點點頭,原本打算帶大家去別的地方,但已經沒那個必要了。其他的人早已開始移動。

除了誠哉和菜菜美之外的九人聚集在之前那間餐廳。太一與明日香從廚房找來罐頭和真空包食品,和餐具一起擺在桌上。

「說是大飯店的餐廳,結果也是用這種速食品。真令人失望。」明日香一邊打開罐頭蓋子一邊抱怨。

「任何東西都有表面文章和私底下的真相。反正我們因此得以填飽肚子,所以就別計較了吧。」山西用沉穩的聲音說。

「不過話說回來,不能用火真痛苦。」戶田把叉子伸進真空包,直接吃裡面的東西,他的表情扭曲。「簡直像是太空餐。」

「這鵝肝醬冷的也很好吃喔,如果能配蘇打餅乾吃就太棒了。另外也有魚子醬。」太一邊吃邊說。

「至少要痛快享用一頓豪華大餐嗎?我很能體會那個男人的想法。」戶田把叉子指向交誼廳那邊。

「關於那件事,你哥哥到底有何打算?」小峰表情凝重地轉向冬樹。

「你是指甚麼?」

「那個男人。你不也看到了嗎?那傢伙是黑道流氓呢。」

聽到小峰這句話,所有人都停下手邊動作了。每張臉都在試探現場的氛圍。

「好像是吧。」冬樹回應。「所以你想怎樣?」

小峰不滿地搖頭。

「不能對病人見死不救,這個我明白。此外,在這種狀況下,多一個夥伴好歹會比較安心,這也是事實。但這些道理都是以『對方是普通人』做前提的,那男人可不是普通人。」

冬樹抿嘴不語,他很明白小峰的言外之意。

這時明日香插嘴了:

「你憑甚麼可以斷定?現在又不知道他是怎樣的人。」

小峰微微挺胸後仰。

「他是流氓啊。你沒看到刺青嗎?」

「只因為是流氓就斷定他是壞人,這樣太奇怪了。」

「拜託別再發表幼稚的意見了。如果不是壞蛋,怎麼會去當甚麼流氓?」

明日香眼中燃起怒火,大概是因為「幼稚」一詞對她來說是禁句。

「你怎麼知道是壞蛋才會去當流氓?也有人是迫於環境,不得不去做的。最後後悔,決定從此洗心革面的人在這世上多得很。像我的國中學長也是,他以前是飆車族,可是後來改過自新還當了老師。」

小峰聳聳肩。

「別把飆車族和黑道流氓相提並論好嗎?年輕時做壞事沒有改過向善的人就會變成流氓。那種人就算洗心革面,還是不會有一般人的道德操守。那段過去一定會對他造成某些不良影響的。何況,那個人還有刺青,這證明他已徹底浸淫在黑社會了。他絕對不可能與我們相安無事的。」

「我倒覺得那是你的偏見。」明日香噘起嘴,瞪著小峰。「不然要怎樣?對他見死不救嗎?」

「我沒那樣說,我只是無法同意讓他加入。」

「那還不是一樣。如果把他就這麼扔下不管,那個人會死掉的。」

「我認為——」山西慢吞吞地發言。「那樣做是莫可奈何之舉。」

「老爺爺……」明日香面露啞然。

不不不,老人搖手。

「我不是說他有刺青所以死了也無所謂,那是另一回事。我覺得重要的是,那個人罹患的也許是新流感。如果只是小感冒,就算不管他也不會死。會死,就表示是特別難纏的疾病。把那樣的病人擺在身邊,等於是將我們所有人的生命置於險境。我要說的是避免讓所有人涉險是必要的。」

雖然山西的語氣平淡,但他才在幾小時前將妻子安樂死,所以他發言帶有令人窒息的份量。

小峰和明日香都陷入沉默。

才剛日落,四周便急速暗了下來。誠哉點燃事先準備的蠟燭。

刺背男子依舊昏睡不醒。男人數公尺外的地方坐著菜菜美,她用指尖按壓眼頭。

「累了吧?你也回大家那邊去吧。」

但誠哉的話還沒講完,她已開始搖頭。

「我沒事。」

「但逞強不是好事。流感在疲勞的時候特別容易感染吧?」

「我真的沒事。況且老實說,跟大家在一起會有點難受。」

「有甚麼不愉快的事嗎?」

「不是的,是看著大家漸漸衰弱會讓我難受。山西太太最後也沒救活,一想到這種事今後還會繼續發生我就好痛苦……所以,至少這種時候我想稍微保持距離。」

誠哉默默頷首。他覺得好像能體會菜菜美的心情,自己也快被這種無力感壓垮了。

「久我先生才累吧?」菜菜美問。

「不會,我無所謂,我對體力還滿有自信的。」

她用混合了憐憫與羨慕的奇妙眼神望向誠哉。

「久我先生,為甚麼你能這麼堅強呢?難道你都不會灰心絕望,或是失意沮喪嗎?」

她這個問題令誠哉苦笑。

「我一點也不堅強,我是非常軟弱的人。為了掩飾軟弱,才稍微虛張聲勢罷了。」

菜菜美搖頭。

「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那樣,我還以為當警察的人果然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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