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聽著披頭四默禱 第十節

當他回過神時,發現店內正在播放〈Yesterday〉。浩介喝完杯中的威士忌,對媽媽桑說:「再給我一杯。」

他低頭看著手上的信紙,他絞盡腦汁完成的內容如下。

致浪矢雜貨店:

我曾經在四十年前寫信諮商,當時,我自稱是保羅·藍儂,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

我當初的諮商內容是,我父母打算跑路,要我跟他們一起逃,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當時,您回答說,一家人各奔東西不太好,要我相信父母,跟他們一起走。

我也一度決心這麼做,事實上,我也跟著父母一起離開了家。

但是,在中途時,我實在忍無可忍,我無法再相信父母,尤其是無法再相信父親,無法把自己的人生交給他們,因為我和父母之間的心靈維繫已經斷了。

到了某個地點後,我從他們身邊逃走了。雖然我對未來一無所知,但我覺得不能繼續和他們在一起。

我完全不知道他們之後的情況,但以我個人的情況來說,我可以斷言,當初的決定並沒有錯。

雖然經過了一番曲折,但我得到了幸福。如今,我無論在精神方面還是金錢方面都很安定。

也就是說,我沒有遵從您的建議是對的。

希望你不要誤解,我寫這封信的目的絕對不是找麻煩,因為我在網路上看到的公告,是希望可以坦誠回報浪矢雜貨店的建議對自己的人生有甚麼影響,所以,我認為也應該讓您知道,也有人當初並沒有聽從您的建議。

我認為人生還是必須靠自己的雙手去開拓。

我猜想可能是浪矢先生的家屬收到這封信,如果讓各位感到不舒服,我深表歉意,請你們把這封信銷毀吧。

保羅·藍儂

吧台上放著裝了純酒的酒杯,浩介喝了一口威士忌。

他回想起一九八八年年底的事,就是雜貨店老闆的兒子當年告訴他的話。聽說有人諮商了和他完全相同的煩惱,但那個諮商者聽從了浪矢爺爺的指示,跟著父母一起跑路,最後得到了幸福。

原來當年那個城鎮還有另一個小孩和自己有相同的煩惱,真是太巧了。

那個小孩子和他的父母到底如何把握了幸福?浩介回想自己家庭的狀況,不認為可以輕易找到解決的方法。正因為無計可施,浩介的父母才選擇了跑路這種方法。

「你的信寫好了嗎?」媽媽桑問。

「是啊,算是完成了。」

「真難得,現在還用手寫的方式寫信。」

「也對,但因為是臨時想到要寫信。」

今天白天,他用電腦查資料時,在某個人的部落格中,剛好看到那則訊息。可以說,他的雙眼立刻對「浪矢雜貨店」這幾個字有了反應。那則訊息的內容如下:

致知道浪矢雜貨店的各位:

九月十三日凌晨零點零分到黎明之間,浪矢雜貨店的諮商窗口復活。在此拜託曾經到雜貨店諮商,並得到回信的朋友,請問當時的回答對你的人生有甚麼意義?有沒有幫助?還是完全沒有幫助?很希望能夠了解各位坦率的意見,請各位像當年一樣,把信投進店鋪鐵卷門的投遞口。拜託各位了。

他嚇了一跳,起初不敢相信,以為是有人在惡作劇,但是,這種惡作劇有甚麼意義?

他立刻查到了這個消息的出處。有一個網站就叫「浪矢雜貨店只限一晚的復活」,網站的版主自稱是「浪矢雜貨店老闆的後代」,九月十三日是浪矢雜貨店老闆去世三十三周年,所以要用這個方式悼念他。

今天一整天,這件事都在他的腦海盤旋,他甚至無心工作。

他像往常一樣在大眾食堂吃完晚餐後回家,但心裡始終挂念著這件事。最後,他沒有換衣服,就再度出了門。他一個人住,所以沒必要向任何人報備自己要去哪裡。

猶豫很久之後,他搭上了電車,總覺得有一股力量在推他。

浩介又看了一遍剛才寫完的信,覺得自己的人生終於可以走向終點了。

店裡的背景音樂換成了〈Paperback Writer〉。那是浩介以前很喜歡的曲子。他不經意地看向CD播放機,發現旁邊放了一台唱機。

「你也會放黑膠唱片嗎?」他問媽媽桑。

「偶爾會應老主顧的要求播放。」

「是這樣……可以借我看一下嗎?不用播放沒關係。」

「好啊。」媽媽桑說完,走進吧台內。

她很快走了回來,手上拿了幾張黑膠唱片。

「雖然還有其他的,但我放在家裡。」說完,她把唱片放在吧台上。

浩介拿起其中的一張,是《Abbey Road》,比《Let it be》更早推出,卻是披頭四實質上最後一張唱片,四個人走在斑馬線上的唱片封套十分有名,幾乎變成了傳說。不知道為甚麼,保羅?麥卡尼光著腳,所以當時有傳聞說「保羅那時候已經死了」。

「好懷念喔。」他忍不住嘟囔道,伸手拿起第二張唱片,是《Magical mystery tour》(奇幻之旅),是同名電影的原聲帶,聽說那部電影的內容讓人捉摸不透。

第三張是《Sgt. Pepper『s Lonely Club Band》(比伯軍曹寂寞芳心俱樂部),那在搖滾音樂界中位居金字塔地位。

浩介的視線停留在唱片上的某一點。唱片封套的右側有一個金髮美女,以前他以為是瑪麗蓮?夢露,長大之後,才知道其實是名叫黛安娜?多絲(Diana Dors)的女演員。在金髮美女的旁邊,印刷剝落的地方,有用麥克筆修補的痕迹。

他感到全身的血液沸騰,心跳加速。

「這……這是?」他的聲音沙啞,忍不住吞著口水,看著媽媽桑,「這是你的嗎?」

她露出疑惑的表情。

「現在由我保管,原本是我哥哥的。」

「你哥哥的?為甚麼會在你這裡?」

她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我哥哥兩年前去世了。我喜歡披頭四,也是受他的影響。我哥哥從小就是披頭四的忠實歌迷,長大之後,一直說想要開一家專門放披頭四音樂的酒吧。三十多歲時,他辭去工作,開了這家酒吧。」

「……原來是這樣,你哥哥是因為生病嗎?」

「對,肺部得了癌症。」她輕輕按著自己的胸口。

浩介看著媽媽桑剛才給自己的名片,她叫原口惠理子。

「你哥哥也姓原口嗎?」

「不,我哥哥姓前田,原口是我夫家的名字,我已經離婚了,現在是單身,但為了省事,所以繼續使用原來的名字。」

「前田……」

浩介相信自己絕對沒有搞錯,當年他就是把唱片賣給姓「前田」的同學。也就是說,浩介目前拿的唱片曾經屬於他自己。

他難以相信眼前發生的事,又覺得不值得大驚小怪。回想起來,這個小城鎮上,想開披頭四酒吧的人屈指可數,在看到「Fab 4」的店名時,就應該想到可能是熟人開的。

「我哥哥的名字怎麼了?」媽媽桑問。

「不,沒事,」浩介搖搖頭,「所以,這些唱片是你哥哥留下的遺物。」

「是啊,但也是原來主人留下的遺物。」

「啊?」浩介忍不住問:「原來的主人……?」

「大部份唱片都是哥哥中學同學賣給他的,總共有好幾十張,那個同學可能比我哥哥更瘋狂的披頭四歌迷,但突然說要賣給我哥哥。我哥哥很高興,但又覺得很奇怪——」說到這裡,媽媽桑用手掩著嘴,「對不起,這種事很無趣吧?」

「不,我想聽,」浩介喝了一小口威士忌,「說來聽聽吧,那個同學發生了甚麼事嗎?」

「對,」她點點頭,「那個同學暑假結束後,就沒有再來學校。他和他的爸媽一起跑路了。我哥哥說,他家欠了很多錢,但最後似乎沒有逃成功,結局很慘……」

「怎麼樣的結局?」

媽媽桑垂下雙眼,露出沉痛的表情後,緩緩抬起頭。

「在跑路的兩天後,一家人自殺了,好像是集體自殺。」

「集體自殺?死了嗎?誰和誰死了?」

「一家三口,他爸爸殺了他媽媽和他之後,自己也……」

怎麼可能?他差一點叫起來,好不容易才終於忍住。

「怎麼殺的?怎麼殺……他的太太和兒子的?」

「詳細情況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先讓他們吃安眠藥睡著,然後把他們從船上推下海。」

「船上?」

「聽說在半夜偷了一艘小船去了海上,但他爸爸沒死,就回到陸地上吊了。」

「那兩個人的屍體呢?有沒有找到他太太和兒子的屍體?」

「不知道,」媽媽桑偏著頭,「我沒問那麼多,但他爸爸留下了遺書,所以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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