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長犄角的瑪麗亞 第二節

十一點過,兩人各自爬上了自己的那張床。關燈之後沒多久,真琴的床上就傳出了熟睡的均勻呼吸聲,而菜穗子卻在毛毯中輾轉難眠。身體早已感覺疲累不堪。自從今早由東京出發之後,她們就這樣那樣地忙活了不少的事。便不知為何,菜穗子總覺得自己就像是嚼了薄荷一樣,腦袋裡無比清醒。無數的念頭浮現在腦海之中,然後又消逝不見。雞蛋矮人、兩年前的事故、石橋、倫敦橋……——石橋?倫敦橋?

菜穗子的心被這份聯想徹底佔據了數秒的時間。大夫太太當時曾經說過些什麼。因為倫敦橋曾經幾次在建成後遭到沖毀,所以最後選擇了用石頭來建造……對,就是這事。是巧合嗎?或許吧。就算情況的確如此,那又能說明什麼呢?

菜穗子想起了《瑪麗的小羊羔》那首歌。

這裡的客人全都是群奇怪的人。上條、大木、江波、大夫……高瀨……對了,他可不是客人。還有撲克、國際象棋……薄荷的功效似乎終於變弱了……

醒來之後,清晨依舊未曾到來。就像睡著之前一樣,黑暗之中傳來真琴均勻的呼吸聲。菜穗子吐了口熱氣。她只覺得一陣口乾,舌頭感覺就像是海綿一樣乾燥。或許她醒來的原因也正在於此。這樣的夜裡,躺在一年前哥哥死去的床上的頭一天夜裡,是否原本就會讓人感覺到口乾舌燥?

菜穗子輕輕地下了床。赤著腳穿上便鞋,幾經周折才摸到了門邊。周圍一片漆黑。走進起居室,菜穗子打開燈,看了一眼座鐘。那隻樣子就像是老式擴音器的鐘面上,時針指著兩點整的位置。

菜穗子在睡衣外邊披上滑雪服,靜靜地走出了房間。儘管四處都開著長明燈,但走廊上卻依舊有些昏暗。彷彿隨時都可能會有隻手突然搭到自己肩上的恐怖感,驅使著她快步走到了大廳里。

大廳里空氣凝滯。那邊是象棋,這邊是撲克,眼前是十五子棋,這些東西各自散發著它們的氣息,沉積在空中。菜穗子從十五子棋的桌旁走過,來到了櫃檯前。用水杯打好水,重新擰緊水龍頭後,就聽不知何處傳來了開門的聲音。仔細一聽,聲音似乎是從廚房裡傳出的。菜穗子知道那裡有扇後門。都這麼晚了,到底是誰?心中如此一想,菜穗子便藏身到了櫃檯後。甚至就連她自己也無法解釋,她為何要這麼做。

廚房的出口有兩個,一處在櫃檯的旁邊,另一處則在走廊一側。廚房裡斷斷續續地傳出有人小心翼翼、無聲無息地走動的感覺。菜穗子擔心不已,不停地思考著如果廚房裡的人從櫃檯旁現身的話,自己該怎麼辦。要是讓對方發現了的話,自己又該怎樣搪塞過去。但事情卻並未像她所擔心的那樣,從後門走進廚房的人最後從走廊一側走了出去。菜穗子感覺到對方從走廊上漸漸走遠。並非腳步聲,純粹就只是一種感覺。那人的氣息漸漸遠去,過了一陣,菜穗子才站起了身來。

周圍的感覺和剛才她過來的時候沒有半點的差別。只有那種氛圍變得有些紛亂。國際象棋、撲克和十五子棋的氣息全都混到了一塊兒。一口氣喝乾了杯中的水,菜穗子腳步匆匆地回到了房間里。杯里的水被她的掌心捂得溫熱。

回到房裡,菜穗子立刻便鑽回了床上。一種莫名的不祥預感向她襲來。雖然這種不祥預感的由來不明,卻讓她感到越來越不安。

就在這時,隔壁傳來了一陣響動。

聲音就來自隔壁的房間。關門的聲音,有人在屋裡走動的聲音。菜穗子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是『聖·保羅』那間吧。」

黑暗中突然聽到真琴的說話聲,菜穗子被嚇得輕輕尖叫了一聲。

「左邊隔壁那間不是『聖·保羅』嗎?」

腦海中回想起旅館的俯瞰圖來,菜穗子不禁點了點頭。但黑暗之中,真琴是不可能看得到她剛才的動作的。

「那間房裡住的是誰?」

這些事菜穗子早就已經調查得清清楚楚。她大大地打了個呵欠。

「是大木。三更半夜的,也不知是和誰約會去了。」

翌日清晨,菜穗子被噩夢給嚇醒了。那噩夢雖然嚇得她冷汗直流,但醒來之後,她卻完全忘記了自己夢到了些什麼。菜穗子覺得有些不甘心,坐在床邊拚命回憶,可腦海里就像是大霧被風刮過一樣,什麼也沒有留下。

真琴的床上已經空無人影。她的包大開著,裡邊露出了個藍色的塑料小包。菜穗子之前也曾看到過。那是真琴用來裝洗漱用具的。大學的勤工儉學商店裡就有售,三百五十日元一個。看到那東西,菜穗子也連忙從床上跳了起來。

剛走兩步,正巧碰到真琴洗漱完歸來。雖然當時她正在用白毛巾擦拭著臉,但看到菜穗子後,她還是輕輕抬了下右手,沾在額發上的水珠,在清晨的陽光下散發著光芒。

「早上好。」

見菜穗子沖自己打了個招呼,真琴輕輕點了點頭,沖裡邊努努嘴。裡邊站著的人是大木。

大木擰開水龍頭,一邊往盆里放熱水,一邊怔怔地望著窗外。也不知他在沉思什麼,甚至就連水從盆里溢了出來,他都沒有覺察到。

菜穗子緩緩走到他的身旁,沖他說了句「早上好」。他就像是如夢初醒一樣,全身打嗝似的抽動了一下,連忙關上了水龍頭。

「啊……早上好。」

「你這是怎麼了啊?」

見菜穗子把臉湊了過來,大木連忙笑著搖了搖頭。

「沒什麼,就只是發了下呆罷了。」

「是因為昨晚睡得太晚嗎?」

「也許吧。」

「你昨晚好像出去過?」

菜穗子輕描淡寫地問了一句,而大木卻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他的黑眼珠不住地晃動,狼狽的神色在他臉上顯露無遺。

「你都看到了?」

「也不是,那個……」

這一次輪到菜穗子感到手足無措了。儘管她知道該感到狼狽的人不是自己,但面對著大木那副嚴肅的表情,昨晚那種不明就裡的不祥預感又再次在心中復甦了。

「我聽到你昨晚從外邊回來。」

菜穗子好不容易才擠出了這麼句話來。大木回答了句「是嗎……」,但臉上那種倒吸一口涼氣的表情依舊沒有絲毫的改變。菜穗子就像是被對方的氣勢給壓倒了一樣,低下了頭。

「昨晚我有點失眠,」過了一陣,大木用生硬的語調說,「所以就出去散了會兒步。」

「是嗎?」菜穗子說。兩人間的氣氛感覺有些凝重。

大木拿起自己的洗面奶,沖菜穗子說了句「過會兒見」,之後便逃也似的走過了走廊。

等到大木的身影消失不見之後,真琴湊到菜穗子身旁說:「有點蹊蹺啊。」

「是啊。」

「他大概有什麼事瞞著我們吧?」

「嗯……」

菜穗子點了點頭,兩眼怔怔地望著大木留下的那隻裝滿了熱水的臉盆。

牛奶黃油炒雞蛋、熏豬肉、蔬菜色拉、南瓜湯、羊角麵包、橙汁、咖啡——這些就是這天早上的菜單。與菜穗子她們倆一起用餐的是大夫夫婦和上條。江波和大木早已用過早餐,出門去了。高瀨不時現身,為眾人補充羊角麵包和咖啡。

「昨晚睡得還好嗎?」

鄰桌的大夫太太向兩人問道。她那張未經化妝的臉,看起來感覺就像是鎮上居委會的大媽似的。

「睡得很好。」

真琴回答。而菜穗子卻默不作聲。

「真厲害,居然能在那間房裡睡著。年輕就是好啊。」

一邊把撕開的羊角麵包塞向嘴邊,大夫一邊羨慕地說道。

菜穗子心想,這是個與他們兩口子聊聊的絕好機會。自己雖然很想找他們這些常客聊聊哥哥的那件案子,但若是貿然發問的話,反而會讓對方覺得有些奇怪。

「去年鬧出自殺案件的時候,大夫您都在幹什麼呢?」

雖然菜穗子儘可能地想以拉家常的語調和夫婦倆聊聊,但聲音聽起來卻還是有些興奮。然而對方卻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自然的地方。大夫一邊嚼著嘴裡的食物一邊點頭,之後他的喉頭微微一動,咽下了嘴裡的食物。

「還能幹什麼?當然是幫忙做屍檢啰。這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聽說住客中恰巧有位醫生,那些刑警們全都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

「大夫當時可真是帥呆了。」上條在一旁揶揄道,「感覺就像是刑警連續劇似的。」

「就是,還對那些刑警們指手畫腳地。」太太說。

「我可沒對他們指手畫腳,不過只是把檢察結果告訴了他們罷了。」

「那,最後得出的自殺的結論,是大夫您做出的判斷嗎?」

聽到如此一針見血的問題,菜穗子不禁扭頭看了看真琴的側臉。大夫一臉有苦難言的表情,連連搖頭。

「客觀來說,我就只能說是不清楚。屍體的身旁放有毒藥,很明顯,死者就是喝下了那毒藥而死的。但能做出清楚判斷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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