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鵝媽媽旅館 第五節

「鵝媽媽」旅館是幢平坦的建築,然而呈銳角的屋頂四處突出,讓人聯想起英式的那種小城堡,感覺就是如今流行的木造房屋與磚瓦房的結合體。建築的周圍圍了一圈圍牆,洋溢著一股中世紀般的氣氛。

「真不錯。」菜穗子喃喃說道。

「這裡原本就是英國人的別墅,後來不知什麼原因變賣給了現在的老闆,開了這家旅館。不過聽說接手之後,這家店的主人似乎也並沒有對它進行過太大的改造。」

麵包車鑽進紅磚砌成的院門,之後是一片小小的停車場。停車場里已經得了幾輛車。菜穗子想,或許是那些先到一步的客人們開過來的吧。

樓房圍繞著中央的庭院而建,圍成了個「コ」字的形狀。雖然幾乎每一幢都是平房,但其中卻有兩處建造成二層式樣的地方,打破了整體的平衡。

「辛苦諸位了。」

高瀨熄滅了引擎,扭過頭來向幾人說道。真琴對他說了句:「辛苦你了。」

庭院里積了薄薄的一層雪。用腳一踩,積雪就會往下陷入一公分左右的深度。菜穗子和真琴走在前頭,只聽身後傳來太太叮囑自己丈夫「當心別摔了」的聲音。

店門口放著塊寫著「鵝媽媽旅館」字樣的木牌。惟有從這一點上,才能看得出這家店的經營者是日本人來。

推開木製的門扉,正面是一扇玻璃門。人影在玻璃門後來回走動。高瀨推開門,沖著屋裡說了句「我把客人帶來了」。屋裡應了句「辛苦了」。菜穗子二人跟在高瀨的身後,剛一進門,就見一個嘴唇周圍長滿鬍鬚的男子從櫃檯後走了出來。門裡是一處天花板很高的大廳,角落裡有處櫃檯,櫃檯的後邊似乎是廚房。屋裡放著五張可供四人圍坐的圓桌,另外還有一張較大的長桌。櫃檯的對面是壁爐。

「這位是這家旅館的老闆。」

等高瀨介紹過之後,滿臉鬍鬚的男子低了下頭。說了句「我叫霧原」。男子下身一條牛仔褲,上身一件訓練服,身體沉穩魁梧,感覺以前似乎曾經練過。菜穗子本以為經營者會是個年過五旬的老者,可眼前的這位與她想像中的形象卻相去甚遠,令她不禁有些困惑。此刻站在她面前的這位,不管再怎樣看,年紀都不會超過四十歲。

「今後可要請你多關照了啊,經理。」

大夫太太從菜穗子的身後探出臉來。男子一臉懷念地眯了眯眼,之後又把目光投到了菜穗子二人的身上。

「請兩位好好享受一番吧。到我這裡來的,全都是我的客人。」

亂蓬蓬的鬍鬚中,露出了潔白的牙齒。菜穗子二人低頭說了句「請多關照」。

「兩位的房間就安排到那裡,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經理一臉擔心地看了看高瀨。

「嗯……這事在她們兩位預約時就已經商定過的。」高瀨的目光在經理和菜穗子二人的臉上來回遊戈。菜穗子立刻便明白了兩人間這段對話的深意。

「那個……沒事的,我們不介意。其實也怪我們,直到臨行前才預約。」

菜穗子預約時,高瀨曾告訴過她,旅館裡就只剩一間空房了。當時他也曾說過,那房間是公一當年自殺時住的房間,旅館準備過上一段時間再使用的。其原因就在於,若是隱瞞曾經發生過這事,讓旅客在這房間里過夜的話,這種做法實在是有違良心。

但從菜穗子的角度上來看,能住到公一當時死去的那間房裡去,正是求之不得的良機。於是她對高瀨說,「住那間房也行。」

「不過……」

經理抱起了雙臂。

「不會是有幽靈出沒吧?」

真琴突然開口問道。

「沒這回事。」經理連忙擺了擺手。

「沒聽說有這事。」

「那不就行了嗎?要是這次租給我們也沒事的話,那今後你們也就能放心把那房間給租出去了。如果總這樣下去的話,那這事可就沒個頭了。」

被真琴緊盯著看,經理似乎有些遲疑,輕輕地閉上了眼睛。之後,他緩緩地喃喃說道:「既然你們覺得沒事,那我也沒什麼可說的了。高瀨,你來帶她們過去吧。」

菜穗子和真琴跟在高瀨身後,邁開了腳步。

「最近這些個女孩,感覺都挺堅強的呢。」身後傳來經理與大夫太太交談的聲音。菜穗子心中卻獨自納悶:為什麼經理就沒把真琴給誤當成是男孩呢?

穿過大廳旁的走道,第三扇房門就是真琴和菜穗子住的房間的入口。門上掛的牌子上,寫著Humpty Dumpty的字樣。

「這是什麼意思?」

聽真琴發問,高瀨一邊打開門鎖,一邊回答:「進去之後你就明白了。」

打開房門,裡邊是一間起居室。話雖如此,也不過只是在一張高高的桌子兩邊,對面放著兩張硬椅子。房間的右角上,放著一隻似乎與桌椅材質相同的簡陋壁架,左角里則是一張感覺比公園裡的長凳還要小上一圈的長椅。

「那是什麼?」

真琴指了指架子上方的壁掛。壁掛的周圍是一圈浮雕,中央則雕刻著英文。壁板的大小約有一張報紙那麼大。

英文的內容如下:

Humpty Dumpty sat on a wall,Humpty Dumpty had a great fall.

All the king''s horses,All the king''s men,Couldn''t put Humpty together again.

「這是《鵝媽媽之歌》里的一首。」

高瀨伸出手去,把壁掛翻了個面。壁掛的背面刻著日文。看樣子那些日文是後來新刻上去的。

「這些字是經理刻上去的。」高瀨說。

雞蛋矮人坐在高牆上,雞蛋矮人猛地摔下來。

哪怕聚集國王所有的駿馬,哪怕動員國王所有的勇士,也再無法讓雞蛋矮人恢複原狀。

「這個Humpty Dumpty,指的就是路易斯·卡羅的《愛麗絲夢遊仙境》裡邊的那個得意的雞蛋矮人吧?」

菜穗子的腦海中回想起愛麗絲與坐在石壁上,不停地瞎扯的雞蛋矮人對答的那幅插圖,說道。她記得自己曾在很久以前看過那本書。

「準確地說,應該是在《愛麗絲》的續集《鏡中奇緣》里出場的。也是《鵝媽媽之歌》的角色中最有名的人物。」

高瀨展現了他知識豐富的一面。

「這壁掛是之前就在這裡的嗎?」真琴問。

「您說的『之前』,指的是這裡改成旅館之前嗎?似乎是這樣的。不光只是這間屋子,當時每間屋子裡都掛著一幅這樣的壁掛。經理覺得挺有意思的,所以就把歌謠的一部分命名作了房間的名字。而這間房間的名字就叫做『Humpty Dumpty之屋』。」

「這旅館總共有幾間客房?」

「呃,總共七間。」

「那就是說,同樣也有七首歌謠咯?」

「不,其中有的房間里同時掛著兩首歌謠。」

高瀨又補充了一句,「之後你們慢慢就會明白的。」

房間的深處還有一扇門,高瀨打開了那扇門的門鎖。打開房門之後,就見眼前並排放著兩張床。

「這裡是卧室。」

兩人跟著高瀨進了屋。屋裡有一扇窗戶,床頭朝著窗邊,並排放著兩張床。兩張床中間放著一隻小床頭櫃。

「我哥哥……我哥哥他是在哪張床上死的?」

菜穗子站在兩張床之間問道。胸口有股熱乎乎的東西湧上來,為了不讓其他人覺察到,她拚命壓抑著自己的聲音,反而使得語調變得毫無半分抑揚頓挫,聽起來很不自然。或許是因為喉頭有些哽咽的緣故,高瀨輕咳了一聲,指著左側的床說:「是這張。」

「是嗎……就是在這裡……」

菜穗子的掌心從雪白的床單上輕輕划過。一年前,自己的哥哥就是在這裡,陷入了永遠不會醒來的長眠中去的。輕撫床單,菜穗子甚至會有種錯覺,感覺就像是還能感覺到一絲哥哥身上的餘溫似的。

「當時是哪位發現的屍體?」

面對真琴的問題,高瀨回答了一句「是我」。

「當時許多人都在場,但最先進到這房間里發現屍體的人是我。」

「當時屍體就躺在那張床上嗎?」

「對……或許是因為中毒後感覺到苦痛的緣故,床單稍稍有些凌亂。實在是很可憐。」

或許是回想起當時那幅情景的緣故,高瀨的嗓音也突然變得低沉下來,整個人的姿勢也有些垂頭喪氣。菜穗子對他說了句「謝謝」。不知為何,她總有種想要向高瀨道謝的衝動。

然而,眼下卻並非沉浸於感傷之中的時候。自己可不是來這裡獻花上香的。

「我聽人說,當時房門還上了鎖?」

菜穗子努力讓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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