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鵝媽媽旅館 第四節

由於後輪上系著鐵鏈,白色麵包車的車身有些輕微的晃動。

儘管如此,強勁的馬力依舊帶著車體在雪道上向上攀爬。據高瀨說,從信濃天城站到旅店,大約需要花費三十分鐘左右的時間。自己馬上就要到當初哥哥死去的地方了——一想到這一點,菜穗子的身體中就會湧起一陣火熱的緊張感。

「澤村Makoto……Makoto寫成漢字該怎樣寫呢?」

Doctor太太問。麵包車裡並排的三個座位中間那個可以旋轉過來,與後面的四個面對面交談。

「『真實』的『真』,樂器的『琴』。」

真琴回答道,「這名字時常會讓人誤會成男子。」

菜穗子抿嘴一笑。實際上也的確如此。第一次帶著真琴回家時,父親臉上那鐵青的面龐,讓她至今記憶猶新。

「真是失禮,向你道歉。」

Doctor深深地低下了只剩耳際上還露出著白髮的頭。這已經是他第三次道歉了。

「真琴和菜穗子你們倆是大學生吧?」

「對。」

真琴回答,「我們倆念的是同一所大學。」

「方便告訴我是哪所大學嗎?」

「可以。」

她老老實實地說出了兩人就讀那所大學的名字。到這裡來之前,兩人便已商量好最好是盡量少撒謊。謊撒得太多的話,說不定啥時候就會露馬腳的。

或許是Doctor太太已經感到滿足的緣故,聽過大學的名字之後,她便再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只是一臉羨慕地嘆了口氣,「年輕真好。」

「益田先生是位大夫吧?」

等到太太的提問暫告一段落之後,菜穗子插嘴問道。上車之前,她曾聽對方提到過「益田」這姓氏。

「還得加個『前』字。」

大夫略帶羞澀地露齒一笑。別看已經上了年紀,他牙齒卻依舊很白。

菜穗子回想起來,太太之前曾經說過,「自打他退下來之後,每年都會到這裡來。」

「您二位開了家醫院嗎?」

「以前是。現在已經交給女兒和女婿去管了。」

「那倒也能放下心來,自由自在地頤養天年了啊。」

也還湊合吧。大夫的話說得有些含糊不清。菜穗子想,或許是因為這事讓他感到有些寂寥的緣故吧。

「您二位為什麼每年都要到這兒來呢?其中有什麼原因嗎?」

真琴輕描淡寫地問道。對她自己而言,這問題其實直指要害。菜穗子不禁暗付:幸好把她給叫來了。

太太回答了真琴的問題。

「最大的原因就是,這兒啥都沒有。」

「啥都沒有……?」

「什麼東西都齊備的地方,現在整個日本中要多少有多少。冬天的時候能滑雪,夏天則是網球、游泳和田徑,除此之外的設施也全都很齊全。的確,如果去那些地方的話,生活確實挺方便的,但這些個地方卻總讓人覺得就跟都市生活的延伸一樣,沒法兒安心。從這一點上來看,這地方卻不必為這些事操心。因為這裡啥都沒有,所以旅店也很少。所以這裡也不會因為人多而讓人感覺太過嘈雜。」

「原來如此,我能理解。」

真琴點頭。她身旁的菜穗子也點了點頭。我能理解——

「那,您二位一般都是在這季節里到這裡來嗎?」

「對,因為這季節里,這裡的人最少。而且之後我們要去的那家『鵝媽媽』也主要是以常客為主,現在這時節過去的話,還能見到不少舊相識,感覺就像是在參加每年一次的同學會似的。我家這口子,最喜歡和那些人下國際象棋了。」

大夫坐在太太身旁,稍稍咕噥了一句。

「那旅店怎會有那麼多常客呢?」真琴說。

「不清楚……估計也是習慣成自然了吧。」

「因為……什麼都沒有嗎?」

「沒錯。」

或許是對真琴的說法很中意的緣故,太太的臉上露出了一副開心的表情。

儘管有時感覺似乎是在下坡,但白色的麵包車的海拔高度卻在切切實實地向上提升著。周圍的景色也變得一片銀白。從萬里無雲的天空中灑下的陽光反射在雪山上,投射到了車裡。真琴拉上了窗帘。

「你們倆又是為了什麼,跑到這地方來的呢?還是到離滑雪場近一些的地方比較方便吧?」

這一次輪到太太反問了。從幾人之間的對話來看,這樣的走向倒也理所當然。

可真琴卻依舊綳著一張撲克臉,冷冰冰地回答說。

「說不上來,反正就是想。玩膩了那些普通的地方,所以就想選個比較特別的地方逛逛。畢竟上大學都挺閑的。」

「是嗎?」

光憑這麼句話,太太似乎便已同意了真琴的說法,「或許的確如此,現在的年輕人都這樣。」

車子拐進了一條岔路上,周圍驟然變得昏暗下來,感覺就彷彿是行駛在一條硬生生地開闢出來的林間小路上一樣。大夫喃喃念道:「就快到了啊。」

在樹林里穿行了兩三分鐘,眼前突然變得明亮,視野也變得開闊起來。半山腰上,出現了一片人工開鑿出來的平地,小路划出緩緩的弧線,向著平地延伸而去。道路的前方,可以看到一幢棕褐色的建築。

「那就是『鵝媽媽』旅館了。」

大夫眯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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