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看守所里的生存法則 有朋自遠方來

「噼啪」聲不絕於耳,肖強的褲子被扒在到腿彎,肥胖白凈的屁股上多了一道道血痕。

打過之後,韓勇和青蛙將肖強鬆開。

肖強趴在地上,久久不願意抬頭。

侯海洋在一旁觀戰,他心裡總覺得有一絲不祥的預感,這個預感來源於對父親脾氣的了解,肖強氣質與父親類似,若是父親如此受辱,多半會有激烈反應。他暗自警惕,緊緊盯著肖強。

過了半晌,趴在地上的肖強伸手將褲子拉了起來,然後雙手撐著地,彎腰,屈腿,抬頭,最後艱難地站了起來。他臉上沒有表情,或者說表情太複雜反而變得麻木,緩緩地仰起頭,看了看高高的小窗,這個小窗能夠通向自由,只是五六米的高度讓人只能仰視。透過這個窗,他的目光延伸出去,似乎看到了辛勤工作的兒子,刻苦攻讀的女兒,以及在家任勞任怨的黃臉婆。家庭是如此美好,現實是如此殘酷,人生的所有幸福就因為自己的猶豫而破碎。

肖強臉上出現決絕神情,向後退了幾步,然後低頭猛地向牆壁撞了過去。頭部就要撞到牆壁時,一床被褥及時扔了過來。儘管隔著一層被褥,肖強腦袋撞在牆壁上,仍然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被褥是侯海洋扔出去的,他預感到可能要出事,便一直緊盯著肖強,總算及時扔出了被褥。

肖強徹底地昏了過去。

侯海洋伸手在其鼻間探了探,果斷地按照農村的土方法使勁地按人中。鮑騰平時都只動口不動手,眼見肖強以頭撞牆,如此剛烈的反應也嚇了一跳。下了板,幾步來到便池邊弄來一盆冷水,迎頭朝著肖強臉上澆了過去。

過了好一會兒,肖強才醒了過來,他睜開眼睛,先看了一眼落在身邊的被褥,然後定定地看著蹲在身邊的侯海洋,道:「你何必救我,像我這樣,活著有什麼意思。」

鮑騰見肖強沒事,火氣頓時上涌,道:「你們知識分子都是木鎚子,肚子里這麼多油水,餓兩頓就去撞牆,值得嗎?你撞了牆,就是畏罪自殺,對得起你的老婆和孩子嗎?」

肖強喃喃地道:「活成這樣,沒有意思。」

鮑騰用手指著侯海洋,道:「貪官要自殺,這是自絕於人民。你扔了被褥要當偽好人,以後你就去管貪官,管不好,你要給全號一個交代。」

在嶺西,向來是「好的怕愣的,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見到肖強以決死之心撞牆,鮑騰便決定減緩對肖強的壓力,若是真出人命,他在號里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他將皮球踢給了侯海洋,這樣做可以巧妙地下台階,同時維護自己的權威。

冒充中央領導是一個有科技含量的工作,鮑騰認真學習和體會過官場之術,久而久之,他甚至忘記了自己只是一個騙子,全身心沉浸在官場話語之中,並且樂此不疲。由於入戲太深,他得以成功將不少深有洞察力的高官騙倒,直至進了看守所,有些領導還不相信鮑騰真是騙子。

侯海洋膽氣壯實,素來不怕事,加上確實隱隱地同情肖強,對鮑騰安排沒有提出異議,道:「晚上罰肖強蹲地,新賊吃半碗飯是206號的規矩,甭管他是什麼來頭,都得一視同仁。」如此說,其實將鮑騰「餓肖強三天」給改變了。

鮑騰聽懂了其中意思,臉上沒有表情,盤在板上。師爺也聽出其中的差異,他看了鮑騰一眼,又瞧了瞧侯海洋。

見鮑騰默認了自己的說法,侯海洋沒有得寸進尺,他將地上的被褥提了起來。誰知被褥被掛在了板鋪上,低頭査看時,意外地發現在板鋪下沿有一小段鐵絲。這一段鐵絲平時隱藏在板鋪下面,若不是被褥掛在上面,很難發現。

為了安全,在號內嚴禁刀子、鐵絲、鐵釘、玻璃、繩子等物品,武警還會定期搜査房間,侯海洋暫時沒有想好這一小段鐵絲有什麼用處,他沒有聲張,記住了這個秘密,提著被褥回到板上。

一床被褥救了一條人命,讓一個大事件消於無形,若是在外面的世界,此事有可能成為議論的熱點。

而在看守所里,嫌疑人之間麻木且冷漠,此事如一粒石子落於水中,激起一圈圈漣漪,很快就消於無形之中。

肖強尋死不成,失去了再次尋死的勇氣。蹲地時總覺得站立不穩,腦袋裡有嗡嗡的響聲,伴有噁心嘔吐的癥狀。他半靠著牆壁,才勉強完成任務。雖然頭昏欲吐,他卻不後悔剛才的舉動。撞牆的行為為自己贏得了一些自由,能在勞動時背靠著牆稍稍休息,也沒有人過來拳打腳踢。

以前在單位時,有一整套組織紀律和規章制度來規範人的行為,個人武力基本上對地位高低沒有影響力。作為一位手無縛雞之力的工程師,他由於技術過硬,成為交通廳的總工程師,除了廳長以外,他不需要向任何人低頭。

現在到了看守所,規則完全變了,個人武力成為地位高低的重要因素之一。他由高高的金字塔頂被拉到了最低層,連十八九歲的小人渣都可以欺負自己。他必須得儘快適應另類社會的生存規則,否則等待他的將是不停息的凌辱,最終只有走向死亡。

青蛙最近一直不太積極,他將肖強按倒以後,便興味索然地站到一邊,肖強自殺亦沒有引起他的更多關注。

師爺注意到青娃的異常,主動問:「青蛙,想啥事?」

青娃悶了半晌,道:「我估摸著要判了。」

師爺笑道:「經這麼多事,還沒有練出來。判了是好事,可以見到老婆娃兒。下隊後更是天地寬,比窩在這裡要強得多。」

青蛙垂頭喪氣地道:「我們這一夥有五個人,肯定要敲兩三個腦袋,我是從犯也得十來年。等十來年出來,我就是四十好幾的人了,老婆估計也守不住。」

師爺勸道:「你越是這樣想越是沒有意思,想點好事,憑哥幾個的本事,到了勞改隊減幾年刑,十年出來,還沒有滿四十吧,生龍活虎就是一條好漢。若是喪了氣,越活越倒霉。」

侯海洋一直沒有弄清楚師爺是怎麼進來的,從氣質上來說,師爺並不像是個知識分子,也不像個土流氓。在206號里,若說他稍微有些憷的人,除了鮑騰就是這位搖蒲扇的師爺。

在這次談話的第二天,青蛙接到了判決書,他捏著薄薄的紙片回到號里,臉上神情似哭似笑。師爺道:「咋回事?判了多少年?」

「十五年。我們這批人有三個要戴銬了,我堂兄也遭了。」青蛙唉聲嘆氣地道,「堂兄是獨子,他遭了,以後大伯怎麼能活。」

鮑騰道:「兄弟,這都是命。按照所里規矩,最遲明天就調號。今天中午加餐,給你吃兩包速食麵,大家在號里相聚,做一場兄弟,有緣啊。」

青蛙的胳膊、後背都刺著青,初看上去挺嚇人,在一起住了一段時間,去掉了對刺青男的恐懼,侯海洋才發現青蛙是一個頭腦簡單的人,滿腦子江湖英雄的幻想。初中畢業就不再上學,混社會的結果是英雄沒有當上,成了社會渣滓。

鮑騰將薄紙片還給青蛙,道:「以後出去,記得把背上的下山虎弄掉,你腦子少根筋,下山虎刻在背上,要禍害家裡人。誰給你做的刺青,一點不專業。」

青蛙驚訝地道:「老大,當真有這回事情?」

鮑騰道:「我什麼時候說過假話,一定要記著去弄掉。」

吃飯時,上鋪集團每個人都分到一盒速食麵,青蛙吃了兩盒。這時侯海洋在看守所里體會到一些人性的溫情。

青蛙拿到判決的第二天,就被調了號。

鮑騰在206室有好幾個心腹,青蛙就是其中之一,如今青蛙走了,就得再找人來充實自己的力量。調號當天,鮑騰把侯海洋、師爺和韓勇叫到身邊,用推心置腹的姿態道:「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這一次調號走了青蛙,我信得過的得力兄弟伙就剩下你們幾個。我告訴你們一個訣竅,人是社會動物,凡是有人群的地方就得有組織,這個組織是金字塔形狀。天棒,懂金字塔嗎?就是埃及那個。」

韓勇一臉迷茫,道:「埃及,啥子埃及。」

鮑騰指點著他的鼻子,哭笑不得,道:「你不是說你是初中文化,怎麼連埃及都不知道?」

韓勇嘿嘿笑道:「讀到小學二年級,我就跟著老大到街上去砍人。我十四歲就破處,這個是真的,絕不吹牛。」

鮑騰道:「東城的老塔你總知道吧,座子寬,頂頂尖。我們這個社會就是一個老塔,總是由少數人統治大部分人,我們要麼被人騎在頭上,要麼就騎在多數人頭上。」

韓勇有多動的毛病,安靜下來就覺得全身難受。鮑騰看著他的難受勁,揮揮手:「天棒,你去檢査便池,不要讓貪官偷工減料。」這個任務比較符合韓勇的胃口,他飛快地下床,過去找貪官的麻煩。

侯海洋和師爺專心聽著鮑騰講話。

沒有小學生韓勇在場,鮑騰反而能夠順暢地表達自己的思想:「我、蠻子、師爺在看守所都有關係,有政府支持是成為少數人的關鍵。天棒為人耿直,算是我們一夥的。我們幾個人抱起團來,在這個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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