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看守所見聞 號里規矩大如天

夜晚,侯海洋是新人,要值夜班,他被排到最後一班。

第一看守所監舍夜間值班一般分成4個班。每班一般2小時或者2個半小時,從9點半到早上6點半。在206室,除了鮑騰和師爺等6位上鋪,有重病的人經鮑騰同意以後可以不值班。

監舍值夜班亦是有講究的,值第一班是最舒服的,電視看完,第一班也就值完了,最倒霉的是最後一班,4點半開始,要值到6點半,基本上沒有多少睡覺時間。

在206室里還專門設了一個報時員。人失去時間概念會變得很糊塗,而看守所又不準犯罪嫌疑人帶表,鮑騰在206主政以後,特意製作了一個簡易時鐘點。時鐘的原理來自古代的沙漏。鮑騰讓勞動號偷偷送進兩個礦泉水瓶子。在瓶上扎個洞,在《新聞聯播》開始播放時就裝滿水,《新聞聯播》放完,用水泥塊在瓶上劃一個印,這就是半小時的水漏。為了計時方便,裝水距離延長一倍,就是一小時。

號里白天專門有人負責看鐘點,每隔半個小時,他就得報出來。一瓶水時間報完時,立刻就用另一瓶接水,每天看電視時還要將時間校準,這樣就可以基本上得到準確時間,夜裡報時,則由值班人員完成。看守所值班是從晚上9點開始,嫌疑犯開始分成6班值班,一班約90分鐘。上鋪幾個人都安排在前面幾班,第一班都是由鮑騰來值,那時候電視機還沒有關,電視看完,值班結束,不耽誤睡覺。鮑騰為此還能說大話:「大多數監舍頭鋪都不值班,只有206室,我天天堅持值班,我都做得好,你們憑什麼就做不好。」

在開始值班時,鮑騰將侯海洋叫到身邊,道:「蠻子在101讀的是速成班,基本功不紮實。你以後也是要做上鋪當領導的人,要深入基層,多學著點,今天就值深夜班,是最後一班,跟娃娃臉在一起。」

鮑騰是因為冒充中央領導人行騙且詐騙金額巨大、情節惡劣而被送到了「嶺西一看」,他為了冒充大領導,找來了畫報、電影,還看書學習。通過多年實踐,他扮演官員的水平提高很快,常常以假亂真。他扮演的官員也由鄉鎮幹部、縣市領導一步步升級到省部級,最後陰溝翻船時,扮演了一位中央大員,騙得眾多省部級官員團團轉。扮演騙子時,他就很入戲,有時與其他官員交往時,身上帶著濃厚的領導幹部氣質,經常忘掉自己是貨真價實的騙子,而把自己真正當成了憂國憂民的領導,行走一方時,提出過不少真有水平的建議和指示。當案情公布以後,不少與其接觸過的領導幹部都大吃一驚,第一反應就是不相信,第二反應就是欷戱不已。

他來到「嶺西一看」以後,仍然如魚得水,很快取得領導信任,也沒有辜負看守所的希望,帶出來一幫手下,將206管理得井井有條。他常說一句話:「管理是門科學,掌握了其中精華,到什麼地方都可以橫行。」

侯海洋接受了鮑騰的領導方式,道:「我聽老大安排,晚上值深夜班。」

鮑騰對侯海洋的態度表示滿意,問:「你知道晚上值班主要做什麼?」

侯海洋按照自己的理解,答:「是不是要小心有人逃跑或者是打架?」

鮑騰搖了搖頭,道:「在我這個號,還不至於有人敢打架,逃跑更是門都沒有。晚上值班主要小心有人自殺自殘。」他沒有等侯海洋說話,話鋒一轉,語重心長地道:「平時新賊進來,我是不會這樣說話的,你不同,我看著順眼。你現在坐到的這個位置,只有少數人才能做到,這少數人一般要奮鬥半年才能坐到,你這是破格提拔。破格提拔是一回事,你的看守所基本功還得補,否則其他人不服。晚上趁著值班時,將監規和報告詞認真背熟,爛熟於心。」

「我晚上加緊背。」侯海洋總覺得鮑騰的語言非常怪異,鮑騰用語上像是開玩笑,可是神情間又是一本正經,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這讓他很是迷惑。

十點,報時員報出時間不到兩分鐘,看守所總值班室發出睡覺的指令。

侯海洋左側是韓勇,右邊是一個散發著汗臭的男子。男子的臭味猶如從陳年老鹹菜罈子里拿出,有股刺鼻的酸臭味。這個臭味如影隨形,揮之不去。他翻了個身,將鼻子對著韓勇方向,又用指頭堵著鼻孔,心道:「號里人取綽號挺有水平,這個男的渾身酸臭,臭蟲的名字恰如其分。」多日辛苦,身體疲勞得緊,頭靠著硬床板,在臭氣襲擾中,侯海洋眼睛不由自主眯上,迅速沉人了夢鄉。

韓勇翻轉身,眼睛躲著明亮的燈光,他發現侯海洋幾乎是靠著板上就立馬睡著,罵了一句:「狗日的,睡得倒快。」他在床上翻了一會兒,腦里總想著被自己睡過的女人白花花嫩生生的身體,下身硬邦邦地頂了起來。

鮑騰被韓勇的翻動聲打擾,道:「天棒,別烙燒餅。」

韓勇不再翻身,眼睛看著天花板。到了十一點,他將手伸進褲子里,慢慢揉搓著。一邊揉著,一邊想著曾經睡過的女人們,女人們柔軟的身體如一條條鞭子,狠狠地抽打著他,讓他慾火焚燒。揉了一會兒,所有能量終於爆發出來。

韓勇手裡握了一大把充滿椰子味道的黏稠液體,他撐起身體,將手掌里的黏稠液體揩到了侯海洋身旁酸臭男子身上。

作完惡作劇,韓勇帶著滿意的笑容進入了夢鄉。

四點半,侯海洋被人推醒,開始在看守所里值第一個班。

進入東城分局以來,侯海洋一直處於激烈的變動之中,到了此時,才真正安靜了下來。安靜下來以後,親人們便如無孔不入的細雨,抽打在身體最為脆弱的部分,痛徹心扉。

「我若是被槍斃了,傳到二道拐,爸爸肯定會覺得我很丟臉,是書香門第之恥。」侯海洋又仔細回想著父親侯厚德的言行,又否定了剛才想法,「爸爸畢竟是爸爸,還是愛我的,到了危機時刻,他肯定不會坐視不管。不過,他就是一個鄉村教師,省城水深,不是一個鄉村教師能越過的。」

這個念頭如繩索一樣,勒得他陣陣絕望。他隨即又將張家在嶺西的關係當做安慰,有了些許安慰,總算消減了部分絕望。

「兒子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肉,媽媽知道了我的事,肯定睡不著覺,吃不了飯。她身體不好,也不知道會不會再犯病,失了我,她以後的日子會很艱難。」想起瘦弱而勞作不休的母親,侯海洋的心就揪在了一起,除了悲傷不已,還有不能盡責的難過。

想著姐姐,侯海洋就想起了腦漿迸裂的姐夫,姐姐剛結婚就失去丈夫,弟弟又進了看守所,如今她肯定在外面東奔西走,營救自己。想到姐姐肯定要去求著張家,他只覺得萬分無奈。

想起二道拐的山山水水,只覺得如此親切,以前總是迫不及待想早些離開家鄉,到外面的世界,此時卻恨不得立刻就能回到家中。家裡有菜園子,圍牆外有李子樹,河裡游著魚,在擁有這些時,一切都那麼理所當然。被困於四面牆裡,只能在二十平方米範圍內活動,再想起二道拐的山山水水,他禁不住熱淚盈眶。

他腦海中突然迸出新鄉小學鷹鉤鼻趙海的影子,心道:「依著趙海的性格和他犯的強姦罪,到看守所肯定會備受折磨,十有八九會睡在便池邊,被惡人們欺來打去。」

想過幾位至親以及趙海以後,侯海洋將腦海中最大的容量留給了秋雲。雖然相隔不到一個月,但是他覺得兩人已經分開很久很久。看守所燈光雖然明亮,但任何人的一舉一動都被人監視,讓人感到陰森森的。牛背砣小屋燈光昏暗,卻有刻骨銘心的溫馨纏綿。此時此刻,他願意回到牛背砣,沉醉於其中,永遠都不走出來。

「我無法與秋雲取得聯繫,她會不會到我家裡去找?」反覆琢磨,侯海洋作出了肯定的判斷,「秋雲骨子裡很要強,還有點走極端,否則也不會到新鄉來工作。她找不到我,不撞南牆不回頭,十有八九會找到二道拐去。」

寂靜的夜裡,昏暗燈光下,侯海洋回想著秋雲身體每一寸的肌膚,昨夜的溫存彷彿就在眼前。想像如此美好,現實如此不堪。

娃娃臉坐在便池邊,靠著侯海洋身邊,悄悄地眯了一會兒瞌睡,精力稍微恢複以後,臉上露出討好的笑容,小聲地湊在侯海洋耳邊道:「蠻子哥,以後我就是你的小弟,有什麼事吩咐一聲。」娃娃臉沒有文化,可是從小混車站的經歷非同小可,在他心中,沒有尊嚴,沒有道理,沒有理想,只有現實的利益,他認定侯海洋大有前途,便主動要當小弟,以求得到保護。

侯海洋道:「我們是朋友,別談小弟的事。」

娃娃臉執著地道:「我就當你的小弟,可以幫你洗衣服,還可以按摩。我的按摩手藝很好的,小時候經常在火車站的按摩房裡睡覺,學了點按摩手藝,絕對不比開按摩店的差,我給你揉揉。」

侯海洋將娃娃臉伸過來準備按摩的手推開,道:「不用,我們是哥們兒,互相幫助。」

206號左右兩排大通鋪,鮑騰周邊六個人都是平躺著睡覺,鮑騰位置最寬,能夠自由翻身。越是遠離鮑騰的地方,睡的人越多,在便池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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