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看守所見聞 侯家與秋家的會面

侯正麗、張仁德和侯厚德在街邊餐館吃完晚飯。

張仁德道:「親家累了一天,趕緊回家休息,改天我們兩家正式見面。小麗不送我,我坐計程車。」

侯厚德道:「那不行,先送親家,再送我。」

張仁德堅持自己的意見,攔下一輛計程車。侯厚德只得依了親家,他站在計程車門前道:「大妹把我送到家,很快就回來。」張仁德在計程車上揮了揮手,計程車發動機轟響一聲,猛地向前一躥。

來到張滬嶺家,侯正麗忙著為父親鋪床。心緒不寧的侯厚德站在陽台上,手裡夾著半截煙,兩天之內,手指被熏得明顯發黃。侯正麗走到陽台前,用手扇了扇飄在空中的煙,道:「爸,少抽一支。你這樣突然抽這麼多煙,對身體不好。」

侯厚德狠狠吸了一口,他沒有將煙頭扔下陽台,而是拿著香煙屁股走進房間,在煙灰缸里按滅。

走進客廳時,眼睛不由自主掃向客廳正面的牆壁,牆壁上有一張雙人彩色大照片,照片上,張滬嶺西裝革履,神采奕奕,鮮活得彷彿能從照片中走出來。照片中的侯正麗如花似玉,幸福笑容彷彿要透過相片飛出來。

侯正麗低頭進門,根本不敢看照片。

侯厚德頭朝上仰,將即將湧出來的淚珠子趕了回去,原本一個萬分幸福的家,因為張滬嶺縱情一跳而崩潰,還牽連兒子進了大牢,他暗自埋怨張滬嶺:「一個事業有成的大男人,為什麼不能忍受一點點挫折?輕易拋棄生命,對不起父母,對不起愛人,對不起祖宗。」

在嶺西,死者為大,侯厚德努力將點滴埋怨消解在心裡,他走到寢室門口,道:「大妹,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我覺得這張照片不宜掛在這裡,天天看到照片,會對你的心情造成不好影響,不利於胎兒成長,我幫你收進卧室,好好地珍藏起來。」

侯正麗用依依不捨的目光看著照片,道:「東西不能丟,可以掛到小房間里。」

侯厚德道:「空氣中灰塵重,掛在外面的照片還容易毀壞,我去找點紙,把照片包起來。」

「爸,那麻煩你了。有一件事想和你說。我與滬嶺雖然沒有辦結婚酒,但是有結婚證,是合法夫妻。」

「我知道,大妹,有什麼話就說,在爸面前就別繞圈子。」

「剛才滬嶺媽媽打電話,問我什麼時間回去,我答應晚上九點左右回去。張家在嶺西根深葉茂,要救弟弟,得靠張家。」雖然侯厚德早就表態要侯正麗住在張家,可是當真要將父親一個人留在這裡,她還是覺得很過意不去。她知道父親最要面子,若是父親倔強脾氣暴發,不肯接受張家的救援,事情就變得複雜起來。

侯厚德道:「與親家第一次見面,我們就說好了。現在我找到水電氣的位置,冰箱也會用,你別擔心。我倒是有話給你說,住進公婆家裡,和在自家屋裡不一樣,要孝敬老人,尊兄愛幼,特別是你這種特殊情況,千萬要讓著親家夫妻,他們失去了兒子,心理上肯定受到創傷,要多多體諒他們。」

侯正麗作為女兒,從小崇拜父親,進了大學校園以後,她有了新的參照物,眼界打開,思維開闊,漸漸發現父親有很多缺點。但是,這一次父親來到嶺西,在危難時期表現了鎮定、自製、勇敢的優秀品德,讓侯正麗對父親刮目相看。她發現父親一直沒有用空調,便拿出空調遙控器,做著演示,叮囑道:「嶺西夏天熱,晚上關上窗戶,記著開空調。」

茂東巴山縣,少數條件好的人家開始使用窗式空調,但是像這種能用遙控的小型空調還基本上沒有出現。侯厚德拿著空調遙控器,把老花鏡拿出來,仔細看著上面的小字,不明白的地方就詢問女兒。

父親還是穿著那件白襯衣,洗得乾淨,衣領和袖口稍有些發毛髮黃,顯得陳舊,在柳河鎮尚覺得與環境協調,到了省城就與周邊人群的穿戴顯得格格不入。侯正麗想起在衣櫃里還有幾件新衣服,這才走進了另一個許久都沒有進去的房間。房間衣櫃裡面散亂放著一堆未開封的衣服,皆是為弟弟所準備。提起衣服,從衣服里掉出一個小黑包,她覺得這個小黑包很熟悉,又想不起裡面裝的是什麼。

小黑包裡面是好幾個避孕套,上面有外文標籤。侯正麗的眼淚嘩嘩就下來了,這包東西是當時他們在國外旅行時所買。回國以後,這包東西離奇失蹤,隨便怎麼找都找不到,如今無意間找到了這包東西,讓她一下就想起了與逝去丈夫的纏綿往事。

擦乾眼淚以後,侯正麗拿著衣服來到爸爸房間。侯厚德拿著空調遙控器,對準掛在牆上的空調,一絲不苟地調試著空調。

「這是給弟弟買的,爸穿上稍微大一些,暫時可以應付。」

侯厚德壓根不願意換新襯衣,可是明天要到看守所,晚上還要跟親家見面,他這才勉強換上新衣服。在換衣服時,他取下了綁在身上的小包,裡面裝著兩千元錢,小包緊貼著肌膚,被汗水浸透,裡面的錢全部被打濕了。

關上窗,侯厚德將濕錢一張接著一張貼在桌子上,以便儘快晾乾。他精心挑選了一些稍微乾燥的錢,湊成一千元。

將錢放在要來的信封里,他才試著穿上新衣服。新襯衣稍長,扎在皮帶上也就將就能穿。侯厚德飽讀詩書,腹有詩書氣自華,脫下老舊得起毛邊的衣服,換上合身新衣,頓時變成一位儒雅的知識分子,和鄉村小學教師形象相差甚遠。

見到穿新衣的父親,侯正麗眼前一亮,道:「爸,這身衣服很合身,氣質也好。有的人穿了新衣服,就像是偷別人的衣服。」

「其實穿舊衣服還自在一些。」

「人是樁樁,全靠衣裝。城裡人眼窩子淺,最喜歡以貌取人,要辦事還得穿好點,否則很多地方連大門都進不去。」

侯厚德表面上鎮定自若,內心實則極度焦慮,他擔憂地問道:

「大妹,第一看守所真的有你說的那麼好?我可是聽說看守所裡面黑得很。」這個問題他已經問過第三遍,只是自己沒有意識到。

侯正麗耐心地道:「看守所是省級模範看守所,所內設施最好,制度健全,看守所民警素質高。我見過看守所李澄所長,很有知識水平和修養。」

侯厚德從褲子口袋裡取出一千塊錢,道:「我打聽過,看守所給每個人建得有賬號,平時可以用來買東西。這是一千塊錢,你給二娃去存上。」

侯正麗跟著張滬嶺見慣了大錢,瘦死的胳蛇比馬大,並不在意一千元錢,她將錢還給父親,道:「爸,不用你出錢。在省城不比家裡,出門就得花錢,這些錢你留著,我給弟弟打錢在看守所的賬上。」

再三交代了寢室里各種設施,眼見著要到十一點,在侯厚德的催促之下,侯正麗才出門。在院子里,她回望著寢室,想著爸爸一人住在不熟悉的房間,心裡非常不安,可是為了救弟弟這個大局,她沒有選擇,必須住到張家。

侯正麗回到張家時,張仁德和朱學蓮都還沒有睡,在客廳等著。見侯正麗進屋,朱學蓮端了牛奶,遞到侯正麗手上。

夜裡,侯正麗再次失眠。

第二天,她七點就醒來,但是在床上躺到八點才起床。吃過早飯,開車接父親侯厚德。

坐在女兒的小車上,與看守所越來越近,侯厚德感覺有一雙大手緊緊揪住心臟,血液輸送不出,渾身僵硬,連說話都變得困難。侯正麗專心開車,緊閉著嘴,不說話。將車停在看守所門前,侯家父女倆都不說話,看著前方的龐然大物。

看守所有四面高牆,牆上有鐵絲網還有崗哨。家中沒有親人關在看守所時,看守所就是一個醜陋的冰涼的落後的建築,路過行人甚至會覺得裡面的人生活在這種環境下很可憐。當家中人不幸走進了灰撲撲的四方牆時,四方牆就變了臉,高聳圍牆頓時擁有一種難以言表的威嚴,讓人必須得仰望,讓人感覺到單個人的渺小,讓人知道自由的可貴和法律的無情。

侯厚德從來沒有想到侯家人會走進四面牆,他生活在柳河鄉下,處於窮鄉僻壤,物質財富不豐富,卻處處得到尊敬,與村民接觸時有心理優勢。此時來到省城嶺西,住在價值不菲的商品房裡,睡在沒用稻草鋪床的席夢思上,穿著名牌襯衫,換上據說是名牌的皮帶。但是,他總是感覺自己是無根之萍,漂浮在鋼筋水泥叢林里,這裡的繁華永遠屬於城裡人,與自己無關。

父女倆在車上默坐了一會兒,侯厚德學習過《刑事訴訟法》,知道在看守所里見不到兒子,艱澀地道:「大妹,你去辦手續,我就不下車了。」

在女兒即將邁進看守所時,他還是決定下車,緊走幾步,追上了女兒。走進看守所大廳,女兒辦理相關手續,他站在一旁冷眼旁觀。警務人員審慎的目光,冷淡的表情,高高在上的姿態,讓他感到屈辱。如果不是為了拯救兒子,他肯定會拂袖而去。

存完錢,送了衣服,侯正麗和父親一起走出看守所。坐回小車,在厚厚的鐵殼包圍之下,逃離了眾多鄙夷的目光,侯厚德這才感覺心安。

侯正麗對這樣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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