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辭職闖廣東 火車是個小社會

即將離開茂東,侯海洋最想見的人是秋雲,可是秋雲的電話如潛伏在地下的特務,總是不露面。

侯海洋在小賣部轉了半天,等得心焦,再次撥打了康璉的電話。在畢業的時間裡,他遇到了許多面目不同的人,奸惡者如劉清德、多語者如李酸酸、幸運者如劉友樹、耿直者如蔣剛、狡猾者如杜強。康璉作為有成就的長者,因為愛惜人才而主動提攜後輩,沒有其他功利,點滴之恩讓處於人生低谷的侯海洋深深地感激。

這一次終於打通了康璉的電話。

聽說侯海洋後天要走,康璉道:「怎麼走得這麼匆忙?書法活動的頒獎儀式還要等幾天才能進行,你不參加頒獎活動?」

侯海洋道:「康老師,愧對你的關心,我把辭職書交給學校了,斷了自己退路。」

事至此,康璉沒有再勸阻,道:「既然下了決心,那就要好好做。我很感慨啊,到底是年輕人,銳氣十足,我們這一代人老了。看你的號碼,是在茂東吧,如果沒有其他安排,下午到我家裡來坐一坐。上次品嘗了你的尖頭魚,很回味啊。今天我們叫點外賣,算是回請你。」

「好,我這就過來。晚飯別叫外賣,我去找尖頭魚。」

侯海洋來到老傅的大排檔,好說歹說從老傅手裡買了一條尖頭魚,又在菜市場挑了一包巴山酸菜,來到康璉家中。

康璉家中打掃得相當乾淨,唯獨在餐桌上放著一隻碗,裡面有半碗面,麵條里有綠色的菠菜以及雞蛋。侯海洋在新鄉之時經常以麵條為主食,算是煮麵條的老手,從麵湯的顏色以及麵條形狀來看,這碗面肯定不好吃。

「又弄了一條尖頭魚,還有酸菜,我又有口福了。小侯,你把東西先放到廚房,看我新寫的字。」康璉手裡握著毛筆,穿了一件舊衣,這件舊衣是老式中山服,風紀扣敞開,胸口有點點墨跡。

侯海洋將菜和魚放到了廚房,來到書桌前。在攤開的紙上,寫著一首「牆內鞦韆牆外道」的詞。

前一次在康家,侯海洋寫過這詞,寫這幅詞時,他腦中回想著站在公安局家屬院外的情景,他與秋雲的隔閡只是公安局家屬院的一道圍牆。這道圍牆看上去千瘡百孔,對於侯海洋這種村小教師卻具有不可逾越的嚴肅性。種種情緒,都被侯海洋帶進了書法之中。

此時康璉寫的同樣一首詞,讓人覺得是風輕雲淡的日子,一位老者站在樓上,看著牆內外的兒孫輩們做著遊戲。康璉將筆放在筆架上,道:「看你寫了這幅字,一時手癢,自我感覺沒有你寫得好。」

侯海洋談了自己的真實感受:「愧不敢當,我的筆力和康老師相差得太遠,而且從中師畢業以後,沉醉於俗物,少於動筆,手生得很。若是真有不同,我寫這幅字時是局中人,康老師寫這幅字是局外人,這就是我們最大的區別。」

康璉贊道:「小侯的藝術直覺很了不起,基本上抓住了要害。寫這幅字時,我腦里想著的是康明的小院。小侯有相當好的基礎,可是在書法上要自成一派則需要長期磨鍊,提髙功底,方能水到渠成。」

侯海洋自嘲道:「我辭職出來,最大的問題是生存,暫時還無法向書法家衝刺。」康璉親和力很強,讓他心情放鬆,說了自己的處境。

康璉轉身回到書櫃,從抽屜里取了一個小盒子。他拿著盒子站在桌前,戴上眼鏡,一張一張看著名片,然後挑出了幾張名片。

侯海洋從中師畢業以來,從來沒有用過名片,在他的心目中,只有外國人、外地人和當大領導、大老闆的人才會用名片,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康璉手中厚厚的一疊名片,暗自充滿羨慕。

「我以前有好幾個熟人在廣東,這是他們的名片,若是有需要,可以找他們,就說是我的朋友。」

侯海洋拿過名片,一張一張看,名片裡面的人應該都是社會名流,有媒體的總編,還有廣東省政府官員。看著名片,他似乎瞧見了一個又一個挺著肚子的成功人士。

「謝謝康老師。」侯海洋準備將名片收進口袋,正欲放進去,他想起一事,道,「我拿了名片,康老師就沒有名片了,無法與朋友聯繫,我把名片抄一遍。」

康璉拿了一個筆記本出來:「你把名片拿著,給我抄一份通訊錄就行了。」

侯海洋工工整整地在筆記本上寫了幾排小偕,他從小寫得最多的就是這種小措,和字帖沒有多少差異。

康璉站在後面,再贊:「我家老大從小也學書法,他比較浮躁,心不靜,沒有你寫得好。女兒的字更一般,比小侯差得太遠。」

兩人在書房裡談論著書法,不知不覺到了六點。侯海洋肚子咕咕叫起來之時,兩人才匆匆從書房來到廚房。康璉跟在侯海洋身後,道:「自從老太婆到美國帶孫子,我煮飯的水平直線上升,不過同小侯相比還有差距,我準備買菜譜,認真把生活過好。」

侯海洋手腳麻利地在灶台上操作,不一會兒,屋裡散發出酸菜魚的醇香。一老一少兩個爺們還喝了點紅酒,其樂融融。

離開康璉家時,侯海洋渾身暖洋洋,步行走過市公安局家屬院時,他站在大門外,抽了一支煙,尋找著屬於秋雲的那一扇燈光。他再次來到公用電話室,發了傳呼:「我在煙廠賓館。」打完傳呼,他徘徊在公安局家屬院前,等待著傳呼機響起。到了九點半鐘,侯海洋失望而歸。回到賓館,他打開電視,斜躺在床上,生起了悶氣。

十點鐘,傳呼機終於響了起來。

侯海洋猛地翻身起來,看到了傳呼機上公安局家屬院的公用電話號碼,便以最快速度從煙廠賓館沖公安局家屬院,遠遠地看到公用電話外的秋雲。

秋雲穿了淡紅色的連衣長裙,站在行道樹前面,道:「別跑這麼快,地上滑。」侯海洋喘了幾口粗氣,道:「我辭職了,買了後天到廣東的火車票。」

「你到底還是辭職了,走得這麼急,不在茂東多玩幾天?」秋雲對侯海洋辭職沒有感到太意外,只是想到男友心急火燒般要離開自己,感到了些許委屈。

侯海洋答非所問,先說了最震驚的消息:「趙海犯了強姦罪,他把小學外面的一個年輕女娃兒強姦了,已經被關在巴山看守所。」

秋雲倒吸了一口涼氣,詢問了具體情況,感嘆道:「在新鄉工作大半年,對鄉村有了真正的感性認識。如果留在茂東,永遠也不會想到新鄉學校是什麼樣子。」絕大多數鄉村老師都是實實在在生活其間,困難就是生活的一部分。秋雲生活在新鄉,她遲早要走,困難和痛苦只是生活體驗。

侯海洋苦笑道:「我從小就生活在類似新鄉的環境,用不著再體驗了。有你在新鄉,我還願意留在新鄉,你離開新鄉以後,我一天都不願意留在那裡。」

聽了侯海洋發自肺腑的言語,秋雲所有的委屈隨風飄散。她握著侯海洋的手,道:「我想留你多住幾天,已經辭職了,就是自由身,何必忙在這一時。」

侯海洋握著秋雲的手,心潮澎湃,他恨不能馬上將秋雲抱在懷裡,只是小賣部有幾個大嬸站在門口,正朝著這邊張望,他不敢有小動作。

「你面試情況如何?」

「如果沒有意外,今年我能走,遺憾的只能是自費。一分之差,家裡要多付兩三萬。」

侯海洋利用黑暗作掩護,用隱蔽的手法摸了摸秋雲的腰肢,安慰道:「你總算是實現了自己的理想,我以前所有都歸零,還得從頭開始。」?「不會歸零,你以前的經歷都是一筆財富,我相信你能成功。」秋雲說到這裡,停頓下來,腰間的輕微撫摸讓她的身體燃燒起來,她同樣渴望男友的愛撫。

「這裡過往行人多,我們到院子裡面去,那裡面樹木多,安靜。」市公安局大院是權力的象徵,侯海洋懷著忐忑之心走進院子。院門的守衛如擺設一般,根本沒有理踩進出之人。

「我們家在那裡,三幢,四樓,陽台那邊就是我的房間。」

侯海洋順著秋雲指示的方向,找到了那一扇發著微光的窗,他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彷彿透過了窗子見到秋雲在屋裡生活。他隨口問:「你爸爸媽媽在家?我們偷偷進去?」

秋雲臉一下就燙了,道:「他們都在家,我們不能上去。」

「我只是隨口問問,沒有想上去。」

秋雲揚起手,打了侯海洋一下,道:「你這人真壞,現在還開玩笑。」

「你爸情況如何,沒事了吧?」

「我爸也沒有啥事了,檢察院、紀委都撤走了,算是恢複了原來的工作。我爸心情愉快,這才在廈門多玩了幾天。」

在院中長著不少粗壯的大樹,樹榦筆直高聳,樹葉繁茂。茂東市公安局家屬院是有悠久歷史的家屬院,解放後不久就開始修建,原先是在城郊修了少量平房作為解放軍的營房,後來逐步擴建,成為公安局的家屬院。在八十年代,平房改成樓房,樓房由一幢變成了幾幢。如今整個大院有十六幢家屬樓,由於是前後修建,並沒有統一規劃,樓房分布得較為零亂。到了九十年代,一道圍牆將十六幢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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