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准姐夫一個電話要來民辦教師轉正指標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夜晚,山風吹過二道拐學校,院外的李子樹林發出嘩嘩聲,院內棋桿上的紅旗在風中「噗噗」作響,屋內所有的燈光都熄掉,小院完全陷入黑暗之中。

侯厚德在一片黑色中睜著眼睛,不時在床上翻來翻去。他推了推杜小花,道:「你說,大妹這個男朋友是不是在吹牛?一會兒說要給村裡捐資修路,一會兒要給我一個民轉公的指標,天下哪裡有這麼容易的事情。」

殺年豬是一件累人的事,杜小花忙了一天,累得直打哈欠,道:「他爸,你別想這麼多了。我問過大妹,張滬嶺在廣東的生意做得很大,朋友多,關係網寬,不是吹牛。」

「生意大,有多大?有錢,有多少錢?我看張滬嶺是意氣風發,隨口就答應贊助村裡面,我總覺得不一定是好事。」

杜小花嗤了一聲:「他爸,現在是什麼時代,報上說是商品經濟時代,以往的那一套行不通,我相信大妹,她說要來民轉公指標,肯定能要來。我現在最擔心的是二娃,他怎麼有錢買摩托車。還有,大妹想將二娃也弄到廣東去。」

侯厚德翻身坐起:「不行,二娃是公辦教師,這是正兒八經的鐵飯碗,怎麼能輕易丟掉?大妹是大學生,文憑硬,要去南方闖蕩,我們由著她,二娃只是中專生,工作無論如何也不能丟。」

在巴山,有一份國家正式工作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辭職下海的事偶爾有所發生,會被當成新聞來傳播,他作為盼望民轉公二十年的教師,心理上更難以接受。

杜小花道:「明天我再問一問二娃,聽聽他的意見。」

侯厚德光著膀子坐了一會兒,被杜小花拉進了被子,他突然又坐了起來,道:「摩托車是大事,不能讓二娃打馬虎眼,二娃讀中師時還懂事,怎麼參加工作反而退步了。」

杜小花暗道:「我家二娃是茂東三好學生,分配到新鄉,他多半會灰心喪氣。」為了顧忌丈夫面子,她沒有將此話說出來,道:「睡吧,明天早點起床。」

第二天一大早,侯厚德被一陣咚咚聲吵醒,他側耳一聽,臉上緊繃繃的表情稍顯放鬆,這是兒子打籃球的聲音。他一生鬱郁不得志,便將很大一部分心思放在子女身上,他是按照「野蠻其體魄、文明其精神」的方針來教育侯海洋,現在看來,他的教育思想在兒子身上紮下了根。

在窗邊偷偷看兒子打球,兒子穿了一套磨舊的運動衣,背上寫著「巴山中師」,他在籃下如一隻靈活的豹子,破舊的衣服掩飾不了青春健壯的身體。欣賞了一會兒兒子打籃球的姿勢,侯厚德出了門,一陣冷風襲來,他猛地咳嗽數聲。

侯海洋見到父親嚴肅的面容。

侯厚德嚴肅地道:「二娃,你哪裡有錢買摩托?還有,你們還沒有放假吧,怎麼有時間回來?咳,咳。」

侯海洋早就不在意新鄉學校對自己的看法,而且他知道老好人馬光頭一定會想辦法為自己掩飾。他拍著籃球,道:「我經常幫著馬老師他們代課,這次出來,由馬老師幫我代課。」

「你怎麼讓老教師給你代課?」

侯厚德只是盯著兒子,不再說話。侯海洋感覺到了父親的懷疑,在父親平靜的眼光下,沒來由有些不自在,道:「吃了午飯,我就回學校。」

侯厚德語重心長地道:「好好教書,好好工作,要用自己的勤勞改變自己的生活,人生的路是沒有捷徑的。」侯海洋對於父親長期以來的說教已是徹底失去興趣,道:「我曉得。」

侯厚德看著兒子敷衍的態度,心頭火起,想著張滬嶺還在家裡,滿肚子的話就沒有繼續說出去,嘆了一口氣,朝辦公室走去。

十點鐘,支書段三找了過來,進屋道:「張老弟起床沒有,今天我家裡殺年豬,請侯老師一家人過去吃飯。」

張滬嶺正在堂屋和侯正麗一起喝紅苕稀飯,聽聞此事,道:「我們在這邊留的時間不多,趕緊把事情敲定,贊助一條公路,獲得三十來畝地的租用權,划得來。」侯正麗知道張滬嶺腰包硬實,這點小錢實在算不了什麼,道:「那我就代表家鄉人謝謝你。」

段三剛走,村主任又過來請侯厚德一家人吃飯。

臨吃飯時,侯海洋犯了倔:「我不去,我就在家裡吃,吃完以後就要回學校。」侯正麗將侯海洋拉到自己房間,做起了思想工作:「二娃,叫你去就去,段叔是爸的學生,平時對家裡挺好,這個面子得給。」侯海洋道:「我確實要走,學校還沒有放假,明天要上課,今天必須走。」

「二娃,你給我一個明確答覆,下一步到底有什麼想法,滬嶺有意讓你跟他到廣東,你如果不願意,我讓他想辦法把你調進城,以他的關係和你的文憑,調到嶺西市稍有難度,調進茂東市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有把握?」

「應該還是有的。」

侯海洋反倒是困惑了:「大姐,張哥是經商的,他咋有這麼大能量,居然可以把我這種村小教師調到茂東去?就算是在巴山縣城,從鄉鎮學校調到城頭都是難上加難。我們學校有一位老師叫馬光頭,他的頭髮為什麼掉光,就是因為天天琢磨民轉公的事,張哥一個電話就搞定了,我搞不懂。」

「滬嶺那個行業人尖子扎堆和人民幣扎堆,在廣東有一個嶺西幫,各行各業都有,生意做得大。滬嶺搞金融和地產,在他們圈子裡很有面子,在嶺西辦點事還是很容易的。嶺西省的領導要到南方去,經常是他們在接待,花天酒地,用錢如流水。」

杜小花來到門口中,道:「你爸說了,中午二娃就別去了,簡單吃點,早點到學校去,別讓老同志為年輕同志代課。」

這次回家,張滬嶺成為了全家甚至是全村的寵兒,侯海洋對準姐夫印象挺好,同時又覺得自尊心受到了莫名的劃傷。他在新鄉學校受過傷,回到家不僅沒有得到安慰,還被教訓,他感到委屈。

他同姐姐一起出去,與張滬嶺告別。

張滬嶺昨天喝了不少酒,臉色顯得略有蒼白,道:「我的想法你姐給你說了吧,憑著你的聰明才智,待在學校太屈才。跨出學校,天寬地闊,世界太大,嶺西能提供的舞台太小。」

侯海洋道:「張哥,我回學校整理下思路,想好了,我再跟你聯繫。」

張滬嶺道:「這有什麼好想的,巴山太封閉,不是久留之地,早點到廣東來,我這邊正缺自己人手。」

聊了一會兒,一家人就去段三家裡吃飯。

家裡人走光,二道拐學校清靜了下來,侯海洋將剩下的酸菜粉腸湯燒熱,吸吸呼呼地吃著,腦子裡突然浮現了呂明、陸紅在院中做飯吃菜時的情景。他想道:「說不定過了春節,呂明就要和財政局那位結婚,女人心海底針,還真是善變。我一定得做出成績,讓呂明瞧一瞧誰才是真正的男人,到時要讓她為自己的選擇後悔。」

「秋雲應該考完了吧,她要到四月份才能得通知,報到也得在六七月份。」想起秋雲,侯海洋心裡熱乎乎的,就想著馬上能回到新鄉的牛背砣。

戴上姐姐特意找出來的圍巾和帽子,侯海洋找來鏡子照了照,他感覺自己就和座山雕的造型相差不多。這種造型雖然古怪,但是有了新武裝,騎在摩托車上就感覺舒服多了,至少抵禦寒風的能力強大起來,不像刀子直接割肉。

一路迎著北風,侯海洋將摩托車騎到了巴山縣城。雖然有姐姐的圍巾、帽子和手套,他仍然被風吹成了冰棍,清鼻涕不停往下流,臉上皮膚隱隱作痛。進城以後,他將摩托車開到東方紅學校,準備看一看杜敏小店的情況,什麼時候需要補貨。

到了小店門口,侯海洋大吃一驚,小店彷彿經歷了一場颱風,塑料做的招牌被撕掉,玻璃全部破碎,露出鋒利的尖齒,大門虛掩著,在風中時開時關。推門進入時,木門發出嘎的一聲。地面有油漬,滿是玻璃渣子。從廚房裡飄來一陣香煙味道。

杜敏臉上有幾塊青腫,頭髮披散著,她坐在案板上,嘴上叼著一支煙,煙頭升起裊襲青煙。

「出了什麼事情?」侯海洋大吃了一驚。

杜敏臉上表情漠然,狠狠地吸了一口煙,道:「昨天來了一伙人,把店砸了,能拿走的全部拿走了。」

「是什麼人,報警了嗎?」

杜敏搖了搖頭,道:「砸店的人是社會上渣渣娃兒,我知道這一伙人,惹不起。」

侯海洋幫助杜敏是一時俠氣,他沒有料到會有這麼多麻煩事情。在屋裡來回踱了步子,看著杜敏的慘樣,他下決心幫人幫到底,問:「下一步怎麼辦?」

杜敏剛剛看見了改變生活的希望,微弱的火星便被幾個惡狠狠的社會混混打碎,一時之間,她覺得心如死灰,喃喃道:「怎麼辦,我還能怎麼辦?想憑勞動吃飯咋就這麼難?」

侯海洋四處打量了破爛的小店,給付紅兵打了電話:「斧頭,我的一位朋友在東方紅中學旁邊開了一個小魚館,被人砸了,你過來看看。」不一會兒,付紅兵騎著三輪摩托來到了東方紅中學。見到侯海洋,劈頭就問:「你什麼時候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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