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份肥腸火鍋魚毀了分配 可憐天下父母心

一輛皮卡車停在侯海洋面前,灰塵鋪天蓋地直撲侯海洋以及他手上提著的豬肉。

皮卡車上跳下來一個年輕女子,穿著件發白的牛仔褲,灰色襯衣的腰身收得極窄,普普通通的裝扮顯示出了性感效果。她看了看侯海洋的書包,說:「同學,請問你個事。」

儘管侯海洋心情灰暗得緊,可是看到這個年輕女子,仍然覺得眼前一亮,停下腳步,道:「請問什麼事?」

年輕女子用纖纖玉手指了指前面的岔路,道:「柳河鎮政府是走哪條道?」

侯海洋道:「左邊,直走,客車要走二十分鐘。」

從車上又下來一個胖子,他用手扇了扇空中的灰塵,道:「李總,早點回去,晚上還要給老大餞行。」

李晶道:「這條公路是省道,爛成這個樣子,今年肯定要擴建,我們沿著公路走一走,熟悉地形,到時心中才有數。」

胖子撇了撇嘴巴,道:「現在八字才半撇,等到最後拍板,我們再來詳查。」

李晶用撒嬌的口吻道:「吳經理,既來之則安之,看完回去。」作為嶺西省沙州道路工程公司副總,她的資歷很淺,對吳興彬這類老經理,很是客氣。

吳興彬到底是下級,見領導如此說話,也就無話可說。

侯海洋提著豬肉在旁邊聽了幾句,忍不住插話道:「這條公路要修嗎?」他心裡嘀嘀咕咕道:「這個女子也就是二十來歲,是什麼老總,多半是冒牌貨。」

李晶一邊上車,一邊道:「這是省道,遲早要修。」在抬腿上車時,腰間曲線更是顯露無遺。

皮卡車開走,又揚起滿天灰塵。侯海洋趕緊走上蜿蜒小路。走在半坡上,遙望西邊,皮卡車所過之處,揚起一條滾滾灰塵。等灰塵散去以後,在陽光照射下,公路上蒸發出來的大量水汽不斷升騰,從半坡處看去,公路就如亮光閃閃的小河。

巴山縣柳河鎮二道拐村村小位於坡上。父親侯厚德是二道拐小學民辦教師,母親杜小花懷著侯海洋時,一家人搬進二道拐村小,從此定居於此,至今已有十八年。

圍牆外是數百棵李子樹,如一圈厚厚的綠色腰帶將學校包圍。李子樹下長著雜草,草中有許多小蟲,一群土雞在李子樹下閑逛,腳爪在地上刨了不少小坑。在李子樹中間有一段青石梯,青石梯被無數的腳板磨得乾淨光潔,這些腳板大部分是小小的腳板,前些年還有許多是不穿鞋的肉腳掌。

侯海洋小時候最喜歡在一棵歪脖子李子樹下小便。歪脖子李子樹經常意外得到新鮮肥料,最初因為太新鮮而不太適應,等到適應以後,便用豐碩的果實來回報侯海洋,果實特別甜,甜中帶著微酸,有著濃郁的果味。

沿著青石梯走上去,推開鐵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景色躍然人眼。小院右下側角落裡有三間平房,侯厚德夫婦住在中間,兩旁分別是侯正麗和侯海洋的住房。右上側角落則是菜地、廚房和豬圈。左側是一排教室。大門正對面有一間大平房,作為老師的辦公室。辦公室前是一個平台,平台上有旗杆和國旗。

母親杜小花在牆角的菜園子忙碌著,父親侯厚德拿著粉筆在斑駁的通知欄上寫著什麼,豬圈裡傳來哼哧哼哧的豬叫聲。

「二娃,你分到哪裡?」母親杜小花最先看見娃兒,趕緊丟掉糞桶,走了過來。

侯海洋眼中有些怨氣,看了父親一眼,沒有馬上回答母親的詢問。侯厚德喜讀古書,做事講究風度,扶了扶纏著灰白膠布的眼鏡,又在黑板上寫了兩個字,這才放下粉筆,拍了拍手掌,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

「我分到新鄉鎮,全班只有我一人分到新鄉。」侯海洋沮喪地道,「今天我遇到兩個人,他們說,門前巴山到秋池的公路就要重新修,早知這樣,我還不如分到柳河鎮。」

侯厚德聽到「新鄉鎮」三個字,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道:「說好把你分到東城小學,怎麼會到新鄉?」他頭上沾了些粉筆灰,星星點點,讓原本花白的頭髮更顯斑駁。

新鄉鎮是巴山縣最窮最遠的一個鎮,客車從縣城出發到新鄉,至少要兩個半小時。從這個角度說,師範畢業後分到新鄉工作,是最糟糕的發配。若侯海洋本身是新鄉鎮戶口,按照從哪裡來到哪裡去的原則,他無話可說。可是,他的戶口在柳河,還是市級三好生,卻被分到新鄉,這讓侯海洋欲哭無淚。

「爸,彭家振是你的同事,怎麼還把我分到新鄉?」侯海洋話語中很有些情緒。

侯厚德把老花鏡取下來,小心翼翼放回邊角被磨損的盒子。他有些失神,喃喃地道:「當初,在吃飯時遇到彭家振,我就感覺不妙。彭家振才從學校畢業時,就在柳河小學,學校組織教師聽他的公開課,然後請大家談意見,我當著很多人的面說了幾句實話。這人心胸狹窄,從此記恨上我。沒有想到,這麼多年,他還沒有忘記。」

杜小花開始抹起了眼淚,道:「那次公開課,別人都說好話,就你一個人提好多梭鏢意見,把彭家振弄得下不了台。那時他正追求柴老師,公開課後,柴老師就不和彭家振好,難怪別人要記恨你。」

侯厚德爭辯道:「我說的是實話,彭家振講課不用普通話,板書寫得像狗爬,讀了四五個錯別字,他是語文老師,我不指出來,難道讓他誤人子弟?學校是教書育人的地方,我不能不講真話。還有,才畢業就談戀愛,他沒有一點進取心。」他不等杜小花說話,接著又道:「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二娃分到新鄉,我們也沒有搞清楚,說不定和彭家振沒有任何關係,是我錯怪了他。沒有任何根據就責怪彭家振,不是正人君子所為,我們別把事情扯到彭家振身上。」

杜小花氣得捶胸跺足,道:「你這人髙傲了一輩子,當了一輩子正人君子,說彭家振這不行那不行,不行的人怎麼當了教育局長?你這行的人怎麼還是民辦教師?還有,你行得很,怎麼不能讓兒子分配到好點的地方?我兒成績這麼好,本來可以讀大學的。」

「我兒成績這麼好,本來可以讀大學的。」這三年來,每次杜小花生氣時,她都會念著這句帶著祥林嫂味道的話。

侯海洋並不願意母親多提這個話題,不耐煩地道:「媽,你總拿這來說事。」母親每次提起考大學之事,他就會被刺激一次。

侯厚德最怕聽到老婆說這句話,仰著頭道:「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口氣,我不能為了五斗米折腰。」他看著兒子,又道:「你是男子漢,遇到點挫折不要緊。」

侯正麗從院外回來,得知弟弟被分到新鄉,脫口就埋怨道:「爸,你去找朱永清,也不提點東西,現在辦事都講究送禮,沒有禮,辦不成事。」

侯厚德道:「朱永清是我的學生,給他送禮,他能收嗎?再說,我侯厚德是教書育人的老師,正人先正己,怎麼能送禮?分到新鄉就新鄉,總是正式教師。」他背著手,佝僂著腰,慢慢地朝著通知欄走去。走到通知欄處,又回過頭來,道:「正麗,你讀大學不好好學習,學會了這些庸俗的關係學。」

侯正麗氣得跺腳,道:「爸,現在是什麼時代,你還抱著廉者不吃嗟來之食這一套,吃的虧還不夠。」

侯厚德迴轉身,神情愴然,道:「大妹,我們侯家是書香門第,曾祖的爺爺是前清進士,為人處世講究浩然正氣。你爸雖然不肖,可是作為侯家子孫,不會給祖宗丟臉。我從來沒有為了自己的事去求人,只是為了二娃才去找了朱永清。」說到這裡,他表情頗為複雜,竭力想平靜下來,胸中翻騰得緊,道:「我這一輩子就這樣了,你和二娃以後要憑真本事吃飯,別去求人,別做丟人現眼之事。」他是民辦教師,在二道拐村小當了十來年負責人,書教得好,字寫得好,工作認真。提起他,遠近鄉親都舉大拇指,可是,當年全鄉二十三名代課老師,有一半陸續轉正,他得了一大疊獎狀,卻始終沒轉正。

這些話把侯正麗耳朵磨起了繭子。讀高中時,她尚相信這些話,讀了大學以後,所見所聞,已經將父親的理論擊得支離破碎。她悶頭回到屋裡,胡亂地撥弄吉他琴弦。

杜小花跟著女兒進了屋,道:「大妹,別聽你爸的,在社會上就要油滑一些,老實人一輩子吃虧。」

「我爸就是太古板,弟弟千萬別像他。」

「你爸是近五十歲的人,性子是轉不了的,你和弟弟要學你爸的優點,認真做事,可是別太清高。」

在柳河鎮,侯正麗和侯海洋從小都是全班第一名,從來沒有考過第二名。侯正麗以全鎮第一名的成績考上巴山縣一中,順利考上北京的7所重點大學。她考上重點大學時,侯海洋剛進入初三。那一年,侯海洋的爺爺得了尿毒症,為了給父親治病,侯厚德花光了家裡積蓄,還借了一屁股債。侯正麗見家裡條件實在艱苦,不願意到北京去讀大學。

侯厚德聞言狠狠地給了侯正麗一個耳光,道:「你考上北京的大學,這是祖上積德,我們家就算砸鍋賣鐵,也都要送你去北京,否則,我侯厚德對不起列祖列宗。」

侯海洋在初中畢業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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