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偷情的人

臘八這天我在做些什麼呢?

學校已經放假了,一到臘月過年的氣氛就越來越濃。我已經有段時間沒有接到公墓的傳呼了,每天除了和一些書法圈的朋友們切磋書藝以外,大部分時間都泡在撞球廳。十八歲就能自己賺錢,爸媽已經感覺很有面子了。所以,對於我個人的生活他們也很少過問。

有一個女孩那時經常打我的傳呼。她是一個飯店的服務員,長得非常漂亮。在公墓的那段時間,除了中午在山上吃飯之外,主任也經常開車帶我們去山下吃飯。那個女孩所在的飯館就是離公墓最近的一個,只需要向東穿過一個山坡就到了。飯店的名字叫做十里居,大概是在電工小學附近。那個小飯店服務員不多,她在其中長相非常出眾。聽她的同事們管她叫小靜,我就記住了這個名字。小靜有著童話里的公主的那種大眼睛,上班時很少說話,但卻總是微笑。她天使般的微笑很吸引我,因此我一度非常期望去那個飯店吃飯。後來,那個好色的庫管員不知用什麼辦法,把那飯店的幾個女孩子騙到山上玩。恰巧那天我正在寫碑,我工整的隸書一下子就吸引了她。她小聲地問了我的傳呼號,爾後她就經常呼我。

今天是臘八,她和單位請假,要請我去喝臘八粥。之前她已經約過我好幾次,我一直在推辭。我們那些七零年代出生的孩子,對於男女方面的問題相對還有些保守,怕被別人看見傳出什麼閑話。但這次人家言詞真摯,又向單位請了假,我實在推辭不過,只好約在我家附近的公車站相見。

遠遠地看見她出現,仔細地上下打量一番,這才發現她的個子不高,也就是一米六的模樣。這樣的身高讓一米七八的我略顯失望。頭一次見面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好像當時她說去喝臘八粥,而我卻說粥有什麼好喝不如去吃肉串,然後我們就默不作聲地並肩向前一直走到大山肉串。我始終注意我倆之間的距離並偷眼四望,像做賊一樣。

一邊吃串,我一邊觀察著這個女孩。長長的睫毛,大大的眼睛,圓圓的臉盤,確實是讓一般男人都忍不住動心的一張臉,只是顯得有些稚嫩。談話中,我才知道,她只有十七歲,就住在離公墓最近的那個村子裡,只上完初中就出來打工了。我不知道自己對她是一種什麼感覺,但我明白我那與年齡有些不符的老成和一手好字已經對她構成了一種吸引,或者是一種迷戀。我們聊了不少,談話的節奏卻很慢,常常都是很長時間沒有人先開口,一直這樣坐到華燈初上。大山肉串坐落在雞西市最繁華的不夜城中間,這個時候周圍已經燈紅酒綠了。那些歌吧中傳出殺豬般的嚎叫,的廳里的低音鼓聲有節奏地震動讓大地也跟著一張一弛,串店裡的聲音也越來越大,周圍傳出男子漢們酒後的豪言壯語。我們本就很少的談話漸漸地淹沒於人聲鼎沸當中。我大聲地對她說:「我們走吧。」她很順從地點頭。

她要用她這個月剛領到的工資請我,被我很大男人地拒絕了。我沒有理由讓一個女孩子付賬。出到門外,夜色闌珊,不覺已經九點多鐘了,地上已經下了薄薄的一層雪。我打了一輛車,堅持要送她回去。約會完送女孩回家,這是男人的責任。

小雪初晴,路還有些滑,司機開得很慢。我們兩個人都坐在後排座上,靠得有些近,能從她身上聞到少女的幽香。我一共喝了三瓶啤酒,膽子也被撐得比平常大了兩圈。我裝作向她那邊的車窗外張望,臉險些碰到了她的臉上。她轉過頭拿那雙小公主般的明眸注視我,撲哧一聲笑了。我臉一下紅了,剛想解釋些什麼,她就把頭靠上了我的肩膀。我不敢看她了,只好把頭扭向窗外,再用肩膀去感覺那種來自一個女孩兒的溫暖。路上行人不多,醫學院外面的這條路上歌廳舞廳酒吧夜店一間挨著一間,霓虹閃爍,交相輝映。猛然間兩個熟悉的人影映入眼帘。咦,那不是公墓的徐會計和庫管員張達嗎?他們怎麼會在這裡。此時他們正站在一家歌廳的門口,張達的手正攬著徐會計的纖腰,動作十分曖昧。徐會計兩頰微紅,目光竟向計程車方向瞟來。車從他們身前閃過的一剎那,我看到她微皺眉頭以一種驚訝的目光看著我。我知道她透過車窗認出了我。還好,這種對視只有短暫的幾秒鐘而已,我和小靜所乘的車子就開出了她的視野範圍。我長出了一口氣,心道:「她不會看見我肩上趴著的女孩吧?她應該不會把這事情宣揚出去吧?她應該不敢,否則的話我也可以揭穿她的秘密——一個已婚女人竟然和庫管員在歌廳偷情。」

過了村口,再向裡面計程車不太好走。交了錢我下車送她,發現竟有月光甘露般地灑在身上,一陣清涼。我忍不住深吸一口氣,好舒服呀,今天的一切讓人沉醉。她說不用送了,前面的衚衕走到頭就是她家了。我停住了腳步,目送她消失在衚衕的盡頭,轉過身向口外走去。

村裡很安靜,要找到計程車回家至少得走出村口才行。通向村口那條路的另一側就是去往公墓的山坡。我還從來沒在這麼晚的時候看見過公墓的樣子。想到此,我下意識地回頭,沒想到,一個女人正站在那個路口注視著我。

北方人冬天早睡,特別是農村。除了挑燈夜戰打麻將的勇士之外,基本上九點多鐘已經很少有人在外面行走了。剛才進村的時候,村子裡非常安靜,根本就沒有人在外面活動。這個女人怎麼就悄然地站在這裡了呢?我不敢多想,轉過身就向村外跑去,也不敢回頭,生怕那個女人追來。除了我腳踏在雪地上的吱吱聲以外,再沒有聲響。可以斷定,身後的女人沒有動,還是靜靜地站在那裡。

我這一米七八的大個子,雖然瘦弱,但邁開雙腿跑起來還是相當有速度,不用一分鐘,就出了村口。在隨著大路轉彎之前,還有最後一眼能看到那片山坡的機會。我快速回頭瞄了一下,那個路口空空的,哪裡還有什麼女人。我驚出一身汗,不敢再回頭張望,趕快逃離村口。

還算不錯,正好有輛計程車停在村口。我三步並成兩步,以最快的速度跳上車子的后座對司機說:「設備廠家屬樓。」隨著車子啟動,我的心也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計程車司機沒話找話和我閑聊:「這麼晚還出門呀。」

「嗯,送我女朋友回家。」我撒了個謊,臉有些微微發熱。

「呵呵,年輕人還是別玩太晚,天這麼黑不安全。」

「嗯。」我含糊地應和著。

我酒量不大,剛才就有點暈乎,被我這一驚一嚇酒精都轉移到了腦袋上,後腦像被灌了鉛一樣,兩面的太陽穴也開始陣痛。車子向前開,我顧不得看車外的景象,眼前的一切逐漸開始轉動而且越轉越快,肚裡也翻江倒海,那些肉串、板筋、雞心、羊腰的味道和酒精混合以後再返上來,就像地溝里的下貨一樣難聞。我努力保持著神智的清醒,一次次地回憶剛才看到的那個女人。可我忘記了她穿什麼樣的衣服、什麼樣的年齡,甚至在黑夜中也沒看清她的長相,但相信那時她一定在注視著我。她一個人在大黑天面對著我靜靜不動在幹什麼?她站在從公墓通向村子的路中間。難道她是從公墓來?想不通,還是不要想了。

司機告訴我到了,我交了錢道了謝腳步踉蹌地下車。記得司機最後一句話是:「路上有雪,小心點,別滑倒。」我努力保持著清醒,始終注意著腳下。下車的過程還算平穩,鞋子也沒有打滑。計程車發動機的聲音由近及遠……我也該平安到家了。

抬眼找我家的那棟家屬樓,這時我才發現四周空空如也。這是哪裡?不是設備廠家屬區呀!計程車給我拉錯了地方。人這一驚,酒醒了大半。

我觀察周圍。自己站在一片空地的邊上。這邊有兩棵只剩下枯枝的楊樹,楊樹後面是一個公共廁所。面前開闊空地的另一端是間小房,小房邊上是一對石獅保護下的大門。

這裡,這裡竟是公墓……

為什麼,為什麼司機帶我來了這裡?他沒聽清我要去的地點?想想那個司機在我臨下車的時候說的那幾句話,明明是說設備廠到了。難道我撞了鬼?我的工作就是恭恭敬敬地書寫碑文讓每個去世的人入土為安,就算要報仇什麼的也輪不到我的頭上吧。

雖然剛下完雪,但半輪月亮還是那樣皎潔。雪像被子一樣覆蓋著群山,只有點點青松露出頭來。我們寫字刻碑基本都是白天幹活,從來沒有夜宿過公墓,更沒有在夜色之下審視過它。現在在我看來,夜色中的公墓在安靜中有種說不出的詭異。前面不遠處,管理處小屋的燈還亮著,今天應該是關老師值班吧,我得進去和他打個招呼呀。這麼晚根本就打不到計程車,進去借公墓辦公室的電話用用,和老爸老媽說一聲,免得他們擔心,弄不好今晚就得住這裡了。我想著到小屋門口之前一定要先敲門,否則把老頭兒嚇出心臟病可不是鬧著玩的。

誰知,門在這時突然開了,嚇了我一大跳。從裡面走出一個黑影,手裡拿著公墓的那盞電瓶燈。

這個黑影不是別人,正是關老師。他拎著燈徑直向我面前的這塊空地走來。我有心在這時喊他,又怕嚇到他。可是他的燈光已經晃到我身上了,他應該能夠看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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