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決絕的告別

「看著我。」黑暗與血腥之中,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讓錢寧慧不由自主地睜大了眼睛,求救一般對上了長庚深邃的目光。剎那間,她彷彿被人從窒息的血海中打撈出來,大口地喘息著,胸膛劇烈起伏。

「告訴我,是誰的鮮血,又是誰手握短劍?」那個聲音追問。

「是我的鮮血,是你手握短劍,」錢寧慧覺得自己就像是那個躺在石頭上,被助祭們摁住四肢的人牲,而在自己眼前晃動著的,是手持黑曜石短劍的大祭司。

「不,是別人的鮮血,是你手握短劍。」那個聲音誘導著,「你是聖城大祭司的後裔,所以主持儀式的應該是你。來,我教你怎麼做……」

那個聲音彷彿從天而降,錢寧慧感覺壓住自己四肢的力量消失了。她緩緩地從躺倒的石頭上站起,接過了旁邊人遞來的黑曜石短劍,冰冷的沉甸甸的感覺如同電流一樣通向她的全身。

助祭們重新拉來了一個人牲,面朝上摁在石頭上,人牲驚恐的目光從被塗成藍色的臉上射過來。錢寧慧認出來,他是尹浩,是長庚曾經解除死亡幻想的被試者之一!

轉頭看了看祭台角落裡那群瑟縮的藍色的人,錢寧慧認出了田原,還有其他死亡瓶心理實驗的被試者,他們都曾經因為與死亡瓶產生了血緣感應而求助於長庚。

長庚!這個名字讓錢寧慧一個哆嗦——此刻那虛無縹緲從天而降的,正是長庚的聲音!

「看吧,如果你不是聖城祭司之血成分最高的一個,就會和他們一樣,身上的鮮血成為奉獻給羽蛇神的祭品,」長庚的聲音繼續誘導著,「來,握緊你手中的短劍,走到尹浩的身邊……對,就這樣,然後,刺下去——」

「不,我不能殺人,無論是什麼名義……」錢寧慧哆嗦得更厲害了,拚命想把手中的黑曜石短劍甩掉。那柄短劍卻像塗滿了強力膠一般粘在她的手上,無論如何也無法甩開。「長庚,長庚,別逼我!」她絕望地大喊起來,「否則,我會恨你的!」

「我,不是要你殺他,只是要你……」似乎是被錢寧慧大力的反抗所震懾,長庚的聲音不復先前的平穩,也失去了先前的控制力。他還沒有說完,錢寧慧就猛地跳下了祭台,撒腿朝著前方跑了出去。

祭祀用的庫庫爾坎金字塔高30米,大概有十層樓那麼高,錢寧慧情急之下一躍而下,根本忘記了害怕,落地後竟也沒有什麼異樣。她模模糊糊地覺察到自己正處於長庚編織的催眠幻境中,看到裝束怪異的瑪雅人擋在自己前面也毫不畏懼,橫衝直撞。那些人也彷彿是透明的幻影,絲毫不能阻攔她分毫。很快,她就跑出了奇琴伊察,進入了一片濃密的樹林之中。

錢寧慧害怕有人從背後追來,不停地朝樹林深處走去。雖然不辨方向,但原本密不透風的熱帶雨林漸漸稀疏,視線也逐漸開闊。終於,她來到了樹林邊緣,前方是一排排淡黃色的小樓,彷彿放在草坪上的一塊塊乳酪。這片小鎮的中央,則是一座小山,山頂是一座黑色玄武岩所建的城堡。

這個地方,自己好像來過。錢寧慧走進小鎮,卻沒有看見一個人。猛一抬頭,她看見長庚正在街頭的廣告牌上朝著自己微笑,便立刻想了起來——這就是長庚生活的西班牙小鎮,確切地說,是他潛意識中的西班牙小鎮。

難道,她又反催眠了?

意識到自己再次闖入了長庚的潛意識中,錢寧慧驟然興奮起來。她徑直走向那座恍如雄鷹俯瞰的城堡,毫不遲疑地走進圖書館的大門,向著橡木門後隱蔽的地下室走去。

她要找到長庚,把一切都向他問個清楚。

然而地下室的門是鎖上的。錢寧慧使勁地拍門,喚著長庚的名字:「開門,讓我進來!」

「別,別進來……」長庚的聲音在門內響起,帶著惶急和難以啟齒的羞恥。

「你在做什麼?」錢寧慧心中一沉,在子啟明處看到的錄像上不堪入目的一幕又重新浮現。「伊瑪也在裡面,對嗎?」她停下拍門的動作,冷笑著問。

「……對。」門內的長庚低低地嘆息了一聲,伊瑪的笑聲也在同時響了起來。

錢寧慧閉了閉眼睛,將湧上來的眼淚拚命忍住。她轉過身,沿著台階一步步遠離了這個帶給她欺騙和恥辱的地下室。

茫然地走在陰暗的走廊里,廊外的草地帶來明亮的光線和清新的空氣,卻不能給她帶來一絲撫慰。那片草地上布滿了星星點點的白色墓碑,就像一朵朵蘑菇,暗暗地昭示著它們根子里的腐爛氣息。

突然,錢寧慧的視線凝固了——她沒有看錯,有一座墳墓已經被人掘開了,一具屍體躺在泥土中,暴露在陽光之下。

不,不是一座,有好幾座墳墓都被掘開了。屍體躺在泥土中,有成年人也有孩子。毫無疑問他們都是長庚,各個年齡階段的長庚!

他們的眼睛大大地睜著,驚恐地盯著錢寧慧,彷彿想要立刻將自己掩埋起來,卻力不從心。

錢寧慧走到了離自己最近的一具屍體前,屍體旁邊的墓碑上刻著幾個字:「不要掘墓。長庚,生於2012年11月24日-卒於2012年11月25日。」

不要掘墓?可是墓地明明已經掘開了,是誰幹的?或許是因為對長庚太過熟悉,錢寧慧並不害怕泥土中的屍體,反倒在他身邊蹲了下來。

泥土中的長庚緊緊盯著錢寧慧的一舉一動,他看起來驚慌失措卻無法移開視線,彷彿被錢寧慧黏住了一樣。

「你怕我?」錢寧慧問泥土中的長庚,他看上去和現實里的長庚沒有任何區別。

泥土中的長庚點了點頭。

「那我問你什麼,你一定要老實回答。」想起剛才在地下室門外的遭遇,錢寧慧覺得自己的話語裡帶著火氣。

泥土中的長庚又點了點頭。

「你真的吸毒嗎?」錢寧慧問。

「我不知道。」長庚愣了愣,略帶茫然地回答,「那藥水是父親給我的,如果我不用,就會頭痛得厲害。」

「你沒有想過,他是用毒品來控制你嗎?」

「我想過,但我還是不信父親會害我。」長庚回答。

「你這是什麼邏輯?」錢寧慧有些激動起來,「他又不是你的親生父親!他培養你是為了給他幹活,不付工資,不付房租,比包身工的待遇還差!你憑什麼要這麼聽他擺布?」

「因為,我就是相信他,」長庚頓了頓,補充,「就像是地球圍繞太陽旋轉,是公理。」

「你以為你是布魯諾啊,愛你的養父就像愛真理一樣,甚至可以為他去死!」錢寧慧心中一動,「那——我對你就像是什麼呢?」

「鑰匙。」長庚毫不猶豫地回答。

鑰匙。幫他打開死亡瓶秘密的鑰匙,還是他獲取毒品的鑰匙?錢寧慧心中一涼,不甘心地追問:「什麼鑰匙?」

「天龍洞里的平安扣。」長庚似乎不願多說,卻又受制於錢寧慧的精神力,不得已說出幾個字。

「你誘騙我進洞,就是為了那個平安扣?」錢寧慧驚問。長庚和她在雲峰堡的經歷,是她最珍視的記憶。在那個蘊含著無限恐懼和新奇的溶洞中,她不知不覺地愛上了他。

「不,平安扣只是一個意外的收穫,最主要的是解除你的記憶封鎖,」長庚躺在泥土裡,睜得大大的眼睛望著天空,似乎在回憶當初的事情,「你那時的內心防線守得真緊,若非我想了個巧妙的方法,你根本不可能同意進天龍洞。」

「什麼巧妙的方法?」錢寧慧壓抑著顫抖追問。

「那個瘋女人,」長庚慢慢地說,「她是死在洞里的男孩的母親。她本來已經認不得你,是我用催眠術操控她,從而引發你對過去的好奇心。你一旦對過去好奇,記憶的封鎖就鬆動了。」

「原來,那個瘋子是你操縱的……」錢寧慧喃喃地說著,耳邊迴響起瘋孃含混不清卻又刻骨仇恨的叫喊,「是你害死了寶生,你為什麼不死,你為什麼不死?」然後,瘋孃就揪著她的頭髮往牆上撞去……

「原來是你,原來是你!」錢寧慧驀地笑了起來,指著泥土中長庚的臉,「可是你還給我唱《挪威的森林》,你不是喜歡我的嗎?」

「那裡湖面總是澄清,那裡空氣充滿寧靜……是這首嗎?」長庚微苦笑了一下,繼續唱下去,「或許我不該問,讓你平靜的心再起漣漪……應該是我不該問,不該讓你再將往事重提,只是心中枷鎖該如何才能解脫……」

「是的。」錢寧慧默默地聽著,眼淚不知不覺順著臉頰滑落,彷彿寂寞的昆蟲緩緩爬過。

「可是你不覺得,我一直少唱了兩句嗎?」長庚又苦笑了一下。

長庚的歌聲中確實斷掉了幾句,不連貫。錢寧慧暗暗琢磨了一下,猛地醒悟省略的兩句是:「只是愛你的心超出了界限,我想擁有你所有一切。」

「你是故意的。」錢寧慧恍如被一桶冰雪從頭澆下,錐心透骨地寒冷,卻又徹頭徹尾地清醒。他故意省略了歌詞中表達愛意的這兩句話。他並不愛她,他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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