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古老的記錄

大明宣德五年(1430年),筆者在貴州衛所遇見了一個叫作袁恕的軍官,他和他的妻兒一起居住在屯堡中。本書便是應袁恕的要求而寫,記錄的是他真實的遭遇,幾乎可以用匪夷所思、空前絕後來形容。或許千百年後,有人能解開其中謎題。

袁恕生於大明洪武三十年(1397年),鎮江府丹徒縣人。年輕時乃是城中有名的青皮,鬥雞走馬打架賭博無一不精,街坊鄰居對其退避三舍,家人也對這個敗家子頭疼得很。

袁恕19歲的時候,縣裡一位三品武官衣錦還鄉,威風凜凜的排場讓袁恕心中生出強烈的進取心。於是,他辭別父母去投了軍,憑著一身好功夫、好人緣沒過幾年就做到了旗校,被編入了三寶太監鄭和第六次下西洋的隊伍里。

袁恕原本指望立下功勞好為自己博個前程,卻不料出海一年後,所乘戰船就被一場風暴損壞,袁恕和船上殘餘的100多人一起漂泊到了一片名為「瑪雅」的神奇土地上。

為了搜尋到足夠返程的糧食,袁恕帶著手下十來個軍士走進了荒無人煙的原始森林。根據居住在海邊村落里的土人說,在森林的深處有一座聖城,那裡繁華富庶得如同天宮,不僅糧食堆積如山,金銀珠寶俯拾皆是,統治那裡的男男女女還擁有神一樣的魔法。

瑪雅世界的森林廣闊得如同大海,無邊無際,袁恕一行人在裡面走了好幾天,什麼都沒有發現。

乾糧吃完,袁恕等人只好分頭打獵。在追逐獵物的過程中袁恕不幸落入了一個巨大的天然岩井,深深的井水雖然讓他不至於立刻喪命卻也無法脫身。然而就在袁恕以為自己會無聲無息地死在井水中時,一個女人從半空中的峭壁上拋下繩索,將袁恕救了上來。

那個女人的名字,叫作索卡。

岩井的石壁上有一道岩縫,可以供一人鑽過。袁恕跟在索卡身後,發現那岩縫越走越是寬敞,到後來已是一個寬敞的山間溶洞。他一邊走一邊放眼觀察,發現這洞穴雖然是天然形成,自己腳下所踏的卻是人工開鑿的石階。石階錯落有致,層層盤旋,最終通往溶洞中央一簇粗大的石鐘乳前。那簇石鐘乳從天而降,貫穿了溶洞的頂部和底部,就像是一根巨大的石柱支撐起整個洞穴。石柱前方,還佇立著一個一人多高的東西,用獸皮包裹得嚴嚴實實,就像一個巨大的花瓶。

「世界樹的枝幹,上端通往天空,根部通往西芭芭。」索卡見袁恕打量著那頂天立地的石柱,用瑪雅語解釋。

袁恕只懂一點最基本的土語,不知道她口中的「西芭芭」是什麼意思,只能糊裡糊塗地點了點頭。

見他能夠明白自己的意思,索卡顯然十分高興。她指了指溶洞的出口,當先走了出去。

袁恕先前已經注意到那簇巨大鐘乳石下放著一些造型奇特的陶器和石器,溶洞角落裡依稀見到一些類似人的骨架,可惜光線晦暗無法看清。他原本想再好好觀察一下,此刻卻已不及,只好緊緊跟隨在索卡身後,走出了這個迷宮般的洞穴。

洞穴外依然是漫無邊際的樹林,讓袁恕感覺透亮舒暢了許多。然而,還不待他再度向索卡表示感謝,就看見幾個男人從洞口兩側走了過來。

這幾個男人明顯是武士,裝扮卻怪異得多,讓袁恕再沒有初見索卡時那種引為同族的親近感。只見這幾個男人的頭髮都在後腦高高束成一束,額頭上佩戴著木珠串制的飾帶,肩上披著用木片和獸皮製作的軟甲,遮住了胸膛和手臂。他們的腰間,扎著灰褐色飾有玉石和獸牙的粗布短裙,赤裸的雙腳上踩著用樹膠製作的軟鞋,結實又輕便。

更讓袁恕吃驚的是,這些男人的臉上、身上除了用顏料畫著圖案,耳朵、鼻樑、鼻孔甚至下頦處都穿刺著或木或玉的飾物。或許對他們而言,這些繁複的裝飾便意味著美與榮譽。

作為追隨三寶太監下西洋的使團成員,袁恕沒有對對方的裝扮現出任何異樣的表情。但是作為大明的軍人,他自然而然地將目光落在對方所持的武器上。弓箭,還有插在腰帶上的短刀,並沒有其他更大型的武器。唯一奇怪的是,這些武士所攜帶的短刀非銅非鐵,閃動著黝黑的光澤,讓袁恕想起大明一些地方用來燒火的煤炭。可是煤也可以製作武器嗎?

那幾個武士對索卡頗為尊敬,雙方快速交談了幾句,索卡便對著袁恕點了點頭,又向著遠方的密林指了指,吐出一個袁恕從未聽說過的辭彙:「奇琴伊察。」

「奇琴……伊察?」袁恕生硬地發出這個音節,從語氣中判斷索卡是想邀請自己前往那個地方。

雖然不知道那裡是否就是土人所稱的聖城,袁恕還是決定前去看看。他找到了自己的手下,卻發現他們站在約定集合的空地上,背靠背環成一圈,手中各持著弓箭和腰刀。在離他們不遠處的叢林中,十幾個裝扮怪異的瑪雅武士簇擁著一個健碩的年輕人,也齊齊張弓對準了他們。看這陣仗,周圍枝繁葉茂的密林里,還不知埋伏了多少這樣的敵人。

「阿敦修!」索卡顯然認得這群武士,朝著他們說了幾句話,武士們舉著的弓箭便放了下來。

阿敦修是這群瑪雅武士的頭領,身上披掛的玉器和其他飾物更多更精美,頭上還佩戴了一頂價值不菲的羽冠,黃金打制的羽冠正中是一個玉石雕刻的獸頭,猙獰地張著長滿尖牙的嘴。袁恕認出那是這片大陸特有的一種猛獸,叫作「加古阿」,似虎似豹,兇猛異常。當地人則在以獵殺它們為榮的同時,將之作為神靈來膜拜。

作為國王的弟弟,阿敦修顯然對袁恕等人心存敵意。但索卡還是說服了他,並同意帶袁恕等人一起去聖城奇琴伊察。

路過自己曾經掉落的岩井時,袁恕看見陽光直射進幽深的水面,將漂浮著無數萍藻的井水染成一片鮮紅,就彷彿一潭暗色的血。此刻他還不知道,他即將前往的地方就像這鮮紅色的井水一樣,無比神奇壯美,卻也無比血腥恐怖。

出海兩年,袁恕自認為見多識廣。然而,當這座叫作奇琴伊察的城市出現在眼前時,袁恕和他手下的明朝軍士們都驚呆了。

雖然,他們為了傳說中的瑪雅聖城而來,但他們想當然地以為聖城在森林的盡頭,城外有成片的農田,居民用磚石壘成高大的圍牆,平緩清澈的河流則如同母親的臂膀將城市摟抱——就如同大明的每一座城市一樣。

然而這裡與他所想像的截然不同。

那時,太陽已經西斜,身邊卻還是無邊無際的原始森林,就連像樣的道路都沒有一條。就在袁恕忍不住想向索卡詢問的時候,遠處一抹白色吸引了他的目光——沒錯,那是一座白色的石制建築,雖然相隔甚遠,高大的屋頂依然超過了阻擋在他們面前的樹木,驕傲地佇立在天空之下。

「奇琴伊察。」坐在步輦上身穿白袍、披散著黑色長髮的索卡回過頭來,嫣紅的雙唇中吐出這個古怪的地名。她的表情是那麼尊貴,眼神是那麼明亮,整個人就像是她身後高聳入雲的建築一樣,散發著神秘的魅力。

很久以後,袁恕明白了「奇琴伊察」的意思是「伊察人的水井口」——這座位於森林中心的城市沒有河流,供水主要靠三口聖井為代表的地下水系統,而他先前不慎落入又被索卡救起的天然岩井,就是三口聖井之一。

不過此刻,遙遠的明朝來客已經完全忽略了這個拗口的地名,他們的目光被茂密的熱帶植物屏蔽了太久,現在終於得以放開視線,被驚喜充滿的腦子只剩下兩個字:「神跡」。

他們走進了這座聖城。即使見慣了大明的赫赫威儀和西洋各國風土人情的明朝士兵們也目瞪口呆。只見廣袤的原始森林被人工開闢出巨大的空地,空地上矗立著各式各樣白色石塊堆砌的巨大建築,有高塔、神廟、殿堂,還有很多袁恕等人無法判斷用途的壯麗樓宇,每一座的高度都超過了大明王朝的宮殿,每一塊石頭上都雕刻著詭異而又精美的圖案。而剛才鶴立雞群般越過樹林落入眼中的白色塔樓,無非是距離他們最近的一座建築罷了。

抬著貴族阿敦修和索卡的步輦繼續往前,袁恕等人跟在他們身後。穿過城內的集市,他們來到一座用圓形石柱撐起的寬敞的大殿前。這座大殿規模宏大,支撐的石柱少說也有數百根,讓明朝來客們嘆為觀止。

阿敦修和索卡下了步輦走進殿內,不一會兒裡面就出來五六個穿著白袍的中年女人,她們一手拿著個石罐,一手蘸著罐內的藍色塗料就往明朝士兵們身上抹來。

「幹什麼?」出於軍人的本能,袁恕等人一手按住刀柄,滿是戒備。那些女人一見這幫外來人凶神惡煞的模樣,也嚇了一跳,遲疑著不敢上前,卻也不肯就此離去。

「恕。」就在雙方僵持之際,索卡從石殿內走了出來,她的手中,也和那些中年女人一樣拿著裝滿藍色顏料的石罐。

「這是什麼?」袁恕用半生不熟的瑪雅語問。

索卡粲然一笑,隨後回答了一句什麼,袁恕沒有聽懂,只依稀聽出「羽蛇神的客人」什麼的。揣摩著這是他們待客的風俗,袁恕便帶頭放開了刀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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