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愛我或者遠離我

崔嫣敲開了一扇門,門後站著讓她懸心了幾天的人。

她走進去,迅速將門輕輕關上。

正午時分,屋裡暗得像黃昏,空氣中有種揮之不去的霉味。這是一間許久未有人踏足的房子,崔嫣還能憑記憶描繪出它當年的模樣。

她曾經很喜歡到這裡來,即使以她的身份出現在這房子里顯得有幾分古怪,但孩子可以假裝不在乎這些,喜歡就是喜歡。這裡有過很多讓她感到新奇而溫暖的回憶:被整幅掛毯覆蓋的客廳牆壁、鹹味的熱奶茶、板著臉卻不揭穿她偷奶糖的哥哥,還有在靠窗的躺椅上做串珠兔子的漂亮阿姨。

時間流淌過這房子的時候彷彿變得很緩慢,不像她媽媽的生活,有著極致的快樂和傷悲,區別只在於清醒和迷醉。

崔嫣當然知道,她記憶中的一切早不復存在,甚至唯一與這記憶有關聯的人,也不該出現在這裡。

「有人識穿了你的身份?既然從封瀾那裡出來了,為什麼還不走?你到底在想什麼,這裡安全嗎?」崔嫣跟在丁小野背後焦急地說。

「安全?誰知道?」丁小野漫不經心地反問,「你安全嗎?」

崔嫣連忙道:「曾斐在公司,我是從學校直接過來的,來之前我已經關了手機。」

「這裡沒什麼能招待你的,連水都沒有。」丁小野坐在沙發上,揚起的灰塵讓崔嫣想打噴嚏。

「既然你都狠下心和她了斷了,要走就趁早,留下來恐怕夜長夢多。」崔嫣蹲在他身邊,看到沙發的角落裡有一本書和一個蘋果。書的封面嶄新潔凈,蘋果新鮮飽滿,和滿目的陳舊格格不入。

「去哪兒?」

「回察爾德尼……不對,不要回去了。隨便你去哪兒,找個沒人認得你的地方……」

離開封瀾的餐廳,丁小野也問過自己,後面的路他該往哪裡走。世間的路有千萬條,沒有一條是屬於他的。

確定擺脫譚少城之後,他回到了這裡。一度以為隔了七年,生鏽的鑰匙打不開門鎖,當門應聲而開時,他竟有幾分恍惚。

這套房子是他和媽媽生活過的地方,也是那場變故後唯一留存下來的屬於他的東西。

逃亡是丁小野擅長的技能,他深知這裡並非好的容身之所。他只是以為在這裡能短暫地知道自己是誰,結果讓他失望了。正如他點燃「丁小野」的舊照片,看著火光吞噬了那張陌生的臉,這是回來之後他頭一回清醒地意識到他不是「丁小野」,可「崔霆」這個名字離他一樣遙遠。

他陷入了一個死結之中——不想被封瀾識破,所以必須離開她繼續逃亡。然而離開她之後,逃亡的意義又在哪裡?

「我聽康康說,封瀾好像很傷心。」崔嫣似乎猜到了那本書和蘋果出自哪裡。

丁小野當然知道封瀾傷了心,無須任何人提醒。那天他就在人群中,看著她滿臉是淚地走過天橋。封瀾在找他,雖然她絕不會承認。

「你一樣不好受。為什麼不告訴她真相?」崔嫣說。

「讓她知道她愛一個逃犯?」丁小野低頭問崔嫣,「對女人來說,這比被一個人渣騙了好受?」

崔嫣也有些茫然,但她出神了好一會兒,又說道:「我說不準。這個問題應該由封瀾來回答。」

「我不想逼她在痛苦和更痛苦之間做選擇。」

「所以你替她選了你認為相對好的那種?」昏暗的光線里,崔嫣的眼睛明亮,「我這個人就比較自私。我會說在愛情里高尚是沒有意義的,你把什麼都放在心裡,可是你難過,換不回她享福。你見過我媽媽,她那麼愛曾斐,那麼護著他,你爸那一次起疑,她拿命來保他。結果呢?曾斐說他不知道我媽的心思!曾斐騙人嗎?也不是。因為我媽媽從來沒親口說過,所以他可以理直氣壯地蒙在鼓裡。」

「那曾斐對你媽媽到底……」丁小野越聽越糊塗,感情的謎題並非他的長項。

「我不敢說他愛過我媽媽,但未必沒有一絲可能,否則他這些年不會那麼對待自己。如果早在一開始,我媽媽清清楚楚地表明自己的心思,也許一切都會改寫。即使他們不能在一起,至少曾斐不會利用她的感情達到目的。有些事,你說出來,或許有希望,或許沒有;你不說,什麼都沒有。」

「希望?」丁小野自己都不敢相信這個詞語還能與他有關。

崔嫣說:「痛苦,還是更痛苦,你不能替封瀾去做決定。你能放下她,別猶豫,趕緊走;如果你放不下,去親口告訴她真相,她接受不了,死了心也痛快。不要自以為是地對另一個人好,她有死得明明白白的權利。」

崔嫣走之前留給丁小野一些現款,那是她大部分的積蓄。

下午,她剛回到學校就接到了曾斐的電話,他在那頭很委婉地問她為什麼忽然動用了一筆不小的錢。

崔嫣只是個學生,她的錢除了這些年養父母給的紅包,大部分都來自於曾斐。銀行卡也是曾斐為她開的,賬戶上一有變動,他立即收到了消息。曾斐不介意崔嫣花錢,然而她一向很節約,沒有什麼大的開支,他包攬了她生活的方方面面。

崔嫣說:「有個同學家裡出了急事,我借給了她一點錢。」

「原來是這樣。」

曾斐沒有再說什麼,可崔嫣知道他其實是不信的,只是不好把質疑表現得太過明顯。

以往崔嫣每交一任新男朋友,曾斐都會有意無意地盤問對方的底細,可他在撞見崔嫣和丁小野之後,對丁小野的事絕口不提,這更讓崔嫣意識到他起了疑心。她只是不知道曾斐到底了解到何種程度,這也是她迫切希望丁小野離開的原因。

「吃飯了嗎?」曾斐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崔嫣忽然說:「還沒,你陪我一起吃吧。」

曾斐沒有立刻響應,似乎有些為難,「晚上我有個飯局。」

「和女人約會?」崔嫣故意問道。

曾斐的聲音裡帶著笑意,「瞎說什麼,幾個朋友出來聚聚而已。你也不早說。」

「現在說也來得及,你帶我一塊去不就行了?」崔嫣來了興緻。

「一幫老男人喝酒,你來湊什麼熱鬧?我這邊結束了就給你打電話。」

「我見不得人?算了,不去就不去,我也不稀罕。」崔嫣賭氣道。

「你說你……唉,你自己打車過來,我現在已經到了。」曾斐無奈地對崔嫣說了飯店的地址。

他們已經「冷戰」了一段時間,崔嫣搬出去住之後,兩人再也沒有一塊好好吃頓飯,彷彿忽然之間疏遠了不少。曾斐不想與一個小姑娘一般見識,難得出現轉機,哪裡好狠心拒絕。

對於這一點,崔嫣也心知肚明。她本想回出租屋換身衣服,打扮一下也好,轉念一想又作罷。青春是她和曾斐之間最大的鴻溝,也是她最好的本錢。

崔嫣在服務員的指引下進入飯店的包廂時,圓桌旁已坐了七八個人,大家面前都擺著酒,氣氛熱鬧得很,果然如曾斐所說,都是和他年紀相仿的男士。

乍然來了個年輕的女孩,在座眾人的眼睛不約而同地看向了崔嫣。崔嫣渾然不覺自己出現在這裡的突兀,一見曾斐就忍不住埋怨道:「你怎麼不說這地方那麼難找?我差點走錯了路。」

「我不是讓你打車過來?」曾斐皺眉。

「可是我同學說有公交車直達。你也不提醒我它藏在一個巷子里,早知道我就……」

「好了,別那麼沒禮貌。過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曾斐朝她招手。

「曾斐口味變了!」有人戲謔道。

「別胡說,這是我侄女崔嫣。崔嫣,這裡都是我多年的朋友,這是你張叔叔……」

席上一陣鬨笑。被稱作「張叔叔」的人大笑對另一人道:「吳江,你說他安的是什麼心,我成『叔叔』了。」

曾斐不理會他,又指著另外那個人對崔嫣說:「他是封瀾的表哥,你可以叫他『吳叔叔』,也可以叫『吳醫生』。」

吳江只是笑。崔嫣識趣地選擇了後面那種稱呼,接下來她又認識了「林叔叔」、「王叔叔」、「錢叔叔」、「韓叔叔」……

「張叔叔」存心搗亂,問道:「曾斐,你侄女怎麼不姓曾?」

「林叔叔」說:「老張你這就不對了,話說透了有什麼意思?」

「我先申明,我最多算『哥哥』。」說話的應該是「韓叔叔」,他笑道,「上次老王帶來女孩子,不也說是內侄女?你們這些人呀……」

又是一陣「心照不宣」的笑聲。

曾斐既無奈又有些尷尬。早在鬆口答應讓崔嫣過來時,他多少已預料到會出現這種局面,只是架不住崔嫣軟硬相逼,他又不願兩人關係再惡化下去,只得硬著頭皮全當聽不見朋友們的打趣。

崔嫣適應得倒很快,一口一聲「叔叔」叫得清脆。她坐到了曾斐和「王叔叔」之間的空位上。「王叔叔」殷勤地給她盛了碗湯,問曾斐:「這真是你侄女?」

曾斐正色道:「說是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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