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在我後悔以前

封瀾從吳江家出來沒多久,還沒想到對策,就接到她爸爸的電話,讓她晚上回家吃飯,順道提醒她機靈點,最好再帶上媽媽喜歡的東西。

封瀾趕緊去買了媽媽看上已久卻捨不得下手的那條絲巾,心驚膽戰地提回家。如她所料,絲巾被媽媽掃到了地上。封媽媽中氣十足地把女兒臭罵了一頓,說吳江都結婚了,他們家族裡的老大難就剩下封瀾一個,居然還有膽子主動回絕了再稱心不過的曾斐。封瀾現在給她送絲巾,就等於讓她從此在親朋好友間蒙著臉過日子。

封瀾自知理虧,沒有過多申辯,吃了飯就乖乖地坐在沙發上任媽媽數落。以她的經驗,等媽媽罵累了,氣也就消得差不多了,到時她再請媽媽去吃消夜。

沒想到封媽媽這一罵就是兩個小時,還把以前的舊賬統統翻了出來,越說越來氣,這架勢遠超過了封瀾從原單位辭職那次,甚至比剛聽說周陶然結婚時的氣憤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封瀾怕她高血壓又犯了,只得悄悄用手機向大洋彼岸的哥哥求助,讓他趕緊叫小侄女給奶奶打電話。

等待救援期間,媽媽終於把話題扯到了丁小野身上,她問封瀾:「你不會是真的豬油蒙心,因為那個服務員才推了和曾斐的事吧?」

在這節骨眼上封瀾不敢再敷衍,她很清楚自己要是點頭,媽媽非氣昏過去不可,然而她也不願意違心地搖頭,於是只得拖著媽媽的手說:「是不是要我說一千遍一萬遍?我和曾斐沒有男女之間的那種感情,和任何人無關。」

封媽媽說:「無關最好。我親口問過了,人家對你也沒有意思。他還算有自知之明,我女兒就算四十歲嫁不出去,也沒掉價到和自己飯店裡的服務員結婚。」

封瀾這下徹底坐不住了,從沙發上彈起來,問道:「親口問過了?媽,你問誰?」

「還有誰?那個把你迷得魂都丟了的小服務員。我讓他從哪來就回哪去……」

封瀾悄然無聲地看了她親媽一會兒,抓起包就往門口走。

封媽媽急得直跺腳,「你還說不是因為他?」

封瀾說:「媽,你知道梁山伯與祝英台、羅密歐與朱麗葉是怎麼走到一起,又是怎麼死的嗎——都是被他們老娘給逼的!」

換好了鞋,封瀾砰的一聲關上門,只留下封媽媽和書房趕出來的封爸爸面面相覷。封媽媽心急火燎地跑到老伴身邊,拍著手問道:「梁山伯與祝英台我知道,化蝶了嘛!那外國的羅密歐與朱麗葉是怎麼死的……哎喲,你倒是說啊,到底是怎麼死的?」

封瀾下午沒回餐廳,她也不知道媽媽到底對丁小野說了什麼。如果媽媽真讓丁小野走人了,她根本不知道上哪兒去找他。她只能懸著心回到她和丁小野之間唯一存在聯繫的地方。

打烊後的餐廳靜悄悄的,那一抹留存的燈光燃起了封瀾的希望。她走向餐廳小露台的方向,然後在木雕屏風旁站住了。

丁小野靠在好幾張藤椅拼成的「躺椅上」,雙手枕在頭後,頭髮仍是剛洗過的樣子,濕漉漉的。周遭還有低低的音樂聲,來自於餐廳的播放設備。

這傢伙倒是會享受。封瀾看著他,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她到現在還想不通自己是怎麼著了他的道,然而再盲目再膚淺的愛,畢竟也是愛。

她是真的愛他。

不止一點點。

良久,丁小野回頭看了她一眼,笑問道:「來了?」

「這都是為我準備的?」封瀾暗指音樂和他身邊的幾張空椅子。

丁小野說:「你說是就是吧。」

「還不錯。」封瀾貌似愜意地深吸了一口露台的空氣。即使紮根在城市繁華的心臟里,夜晚的涼風畢竟要好過白日的紛雜。她有樣學樣地也搬來幾張椅子拼在一起,躺在了他的身邊。

這個小露台是餐廳唯一的戶外景觀,確切地說是個天井,在餐廳裝修的時候造了個小花圃,種上些綠植,角落裡還擺放著石雕荷葉做成的流水器。平時可以擺上兩張四人桌。這個位置是最受情侶們青睞的,雖然夏天蚊子多,室外又沒有空調,還是每天早早地被人預定了去。

藤椅的造型很應景,但封瀾靠在上面覺得有點硌得慌。她調整著姿勢,又去找來個抱枕墊在腦後,終於舒服了一些,伸直腿,看著一旁的滴水觀音在夜風中輕抖它肥厚的葉子,流水器那邊傳來汩汩的細流聲,閉上眼睛,假裝自己身後五米不是廚房,而是身在風景如畫的幽谷,或是碧水藍天之間,反正哪裡都好,只要是與世隔絕的地方,身邊,是她念念不忘的人。這個想像讓封瀾擁有了片刻的安寧和快樂。

「我以為你走了。」封瀾躺了一會兒,輕聲開口說道。

丁小野說:「差點。」

「我媽對你說什麼了?」

「把我叫到包廂里聊了幾句。」丁小野微微側身,笑著面朝封瀾,「你絕對是你媽親生的。我發現你們母女倆在某些方面真是像極了。」

「我媽才不會像我一樣……」封瀾及時地把傻到家了的「愛你」兩字咽回肚子里,「……一樣受你擺布。她說什麼了,是不是讓你滾蛋?」

「你媽媽比你客氣多了,她和我談人生,談理想。」

「最後還不是讓你帶著你的人生理想滾蛋?」封瀾嗤之以鼻,她怎麼會不知道媽媽那一套,她好奇的是丁小野怎麼還能留在這裡。

丁小野解開了她的疑問。

「我這個月工資還沒領。」

「廢話!」只要她媽媽開口,店長不趕緊地給他結算走人才怪,「快說,你是怎麼說服我媽的,我好從你這裡取點經。」

丁小野說:「你媽不但比你客氣,還比你精明得多。她問我什麼,我當然要誠實地回答。」

「比如說對我一點興趣都沒有?你可夠誠實的。」封瀾不是滋味地說。

「難道要我說愛你愛得發瘋,跪下讓她成全?」丁小野笑道,「我說了,我在老太太面前只說實話。還有一句大實話就是——我人在這裡,她還方便盯著我,我也干不出什麼壞事。可我要不在你們店裡幹了,那就難說了。」

「你還沒幹壞事?」封瀾咬著嘴唇說。她相信他的話,這是能唬住她媽媽的唯一方式,但是她還是有迷惑,「你為什麼不走?別說你找不到比我這更好的工作。」

丁小野的酒窩又現了出來,「可我找不到這麼傻的老闆娘!我發現你們餐廳的『福利』還不錯。」他恬不知恥地看著封瀾發紅的臉,又笑,「既然你讓我騙你,現在人和錢都沒到手,我怎麼捨得半途而廢?」

「那倒也是。」封瀾點頭。

「你媽媽那麼快就把你放了?」丁小野好奇地問。

封瀾說:「我拿梁山伯與祝英台還有羅密歐與朱麗葉來嚇唬她了。」

「她也信?」

「為什麼不信?你以為逼急了我做不出來?」封瀾把手墊在後腦勺下面,側身面對著他,說,「如果我真的愛一個人,我不在乎為了這個忤逆我爸媽的意思。他們說到底是心疼我的,到最後不管怎麼樣,都會原諒我。我害怕的是我豁出一切,對方卻是最早背棄我的那一個。」

丁小野說:「那你要擦亮眼睛,我的服務不包括化蝶和服毒。」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封瀾瞭然於心,又對他說道,「我媽媽要是對你說了什麼難聽的話,想到她女兒這麼傻,別記恨她。」

「當然。」

「真的?」

丁小野看著封瀾說:「她的話傷不了我。媽媽心疼自己的孩子不是最正常的事?豺狼還護著崽子。我看著她的時候想到了我媽媽。假如我媽媽還活著,哪怕會傷害任何人,她也會一樣護著我。」

封瀾從來沒聽丁小野主動提起過他的媽媽,或是任何一個家人。她對他的一切都充滿好奇。

「你媽媽去世多久了?她是怎樣的一個人?」封瀾問。

丁小野說:「是個美人。」

封瀾毫不懷疑這個,媽媽美不美,看兒子長成什麼樣就一目了然了。雖說丁小野整個人一點也不陰柔,封瀾想像不出他的女性化模板會是什麼樣子,但擁有那樣眉眼、鼻樑、嘴唇和下巴的人,通常都丑不到哪裡去。

她裝作不在意地說:「我懂的,每個媽媽在孩子心裡都是大美人。」

丁小野卻說:「美不美也不是我說了算。我告訴過你,我外婆是哈薩克族,聽說她年輕的時候就是察爾德尼的一朵鮮花。那時他們和外族通婚的很少,我外婆十八歲就跟著到山上收購藥材的漢族男人偷偷離開了家,從此再也沒能回去……那個男人就是我外公。」

封瀾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如果像丁小野所說的,她外婆再也沒有回到家鄉,也就是說從他媽媽那一輩起就是在外面長大的,那他又為什麼會回到老家去放馬、種貝母?這不太符合一般人的生活軌跡。但她不願意打斷丁小野的話,他願意對她談起自己的家人,這在她看來已是兩人關係難得的進步,也是意外之喜。

「純血統的哈薩克族人長得和漢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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