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暗訪盜獵團伙 第七節 夜半高跟鞋

回到城市後,我想弄明白,這些野生動物,都拉到了這座城市的什麼地方。

我撥打了從唐老闆牆上偷抄的那幾個電話號碼。他們都說我撥打錯了。我說出了唐老闆的名字,我說是唐老闆的朋友,想從他們這裡拿貨,是唐老闆介紹來的。他們依然說:「我們不做生意,我們是上班的,你撥錯了。」

奇怪,怎麼會這樣?

我又把電話撥打給唐老闆,我說我想從這座城市進貨,讓他給我介紹貨源。唐老闆爽快地答應了。過了幾分鐘,唐老闆打電話過來,他告訴了我這座城市的野生動物交易地點。這個地點號稱是亞洲最大的野生動物交易市場,但是,沒有人帶是進不去的。

我打算去這個亞洲最大的野生動物交易市場看看。

我是那天中午去的。按照唐老闆介紹的地址,我找到了,可是我只看到一座空蕩蕩的市場。家家店鋪都拉下了卷閘門,市場里空無一人,一隻野狗搖著尾巴在市場里遊盪者,兩隻麻雀站在台階上卿卿我我。我向四周看了看,沒有任何標誌表明這是一座野生動物交易市場。

我愈發奇怪。

我來到了距離市場幾十米的一家商店,買了兩盒香煙,和老闆套近乎。我指著那座市場問:「這麼大一個市場,怎麼沒有人?」

老闆是一個又矮又胖的男子,長得像土豆,貌似敦厚。他正在看一本金庸的小說,他從書籍上抬起頭,看了看我,問:「你問這個幹什麼?」

我笑著說:「沒事,就是隨便問問,路過這裡。」

老闆冷冷地說:「沒事你就走吧。」他繼續把一顆碩大的頭顱埋藏在金庸的刀光劍影里。

我突然想,這個商店是不是和這個市場有什麼關係?我想起了我在《暗訪血奴群落》里見到的那個照相館,在《暗訪假煙窩點》里見到的修鞋老人和修理自行車的男人,在《暗訪盜墓團伙》中見到的那個商店,最後證明了,這些都是犯罪團伙的眼線。那麼,這個簡陋的商店,這個頭顱碩大的老闆,會不會就是野生動物交易市場的眼線?

可是,不對不對,野生動物交易市場並沒有交易,他們安排眼線幹什麼?如果不是眼線,這個肥胖的男人為什麼對我懷有敵意?

這裡面絕對有貓膩,我一定要探個究竟。

我離開了那家商店,沿著馬路慢悠悠地向前走著,走出了幾百米,看到前面有一家網吧,便走了進去。我決定在這裡等到天黑。按照以前的暗訪經驗,非法交易只有在夜幕的掩護下,才會進行。我相信這個市場一定掩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我也相信唐老闆不會騙我的,如果他騙我,他又怎麼會知道千里之外的這座城市,有這麼一個與他口中的門牌號對應的批發市場呢?我估計他是拿著野生動物商販的名片告訴我地址的。

我站在網吧的過道上看別人玩遊戲,那些虛擬的戰爭場面和武打場面,讓這些少年們熱情似火,激情燃燒;而那些少女們則津津有味地看著韓劇,眼睛裡閃爍著憧憬的火花。據說,有一些日本開發的遊戲只是輸出給別的國家,他們本國的少年是嚴禁玩的,因為血腥暴力,會讓少年的心態扭曲變形;而很多韓劇在本國也不會放映,因為這樣的劇情只會培養腦殘。但是,我身邊的這些疲憊不堪滿臉油垢的少男少女們並不知道這些。

時間過得很慢,我一次次地看著窗外,看到太陽還是懸在遠處的樓頂上,一動不動。後來,我也登記了一台電腦,在上面看電影。我記得那天看的電影叫《站台》,賈樟柯的作品。那些蒼涼的風景,壓抑的心靈,還有那些場景,太像我經歷過的一些往事。我看得熱淚盈眶,也就是從那一刻開始,我喜歡上了賈樟柯的作品。以後他的每部作品,我都要細細觀看。

看完電影后,這才發現天已經徹底黑了。我走出網吧,點燃了一根香煙,搖搖擺擺地走向那個市場,我把自己想像成一個老闆,一個要從交易市場進貨的老闆。

交易市場依舊一片漆黑,黑暗中的店鋪像一頭頭蹲伏的巨獸。一隻空易拉罐被風吹過來,一路噹啷啷響著,滾到了水溝里。我在黑暗中想著,唐老闆是否真的在騙我?

我失望地走回去,現在天黑了,不知道這裡還有沒有開往城區的公交車,如果沒有,就要打的,而打的則要花費很多錢。我的心隱隱作痛。

走出了二三百米,拐過一道彎,我看到迎面開來了一輛隆隆的大卡車,灰塵滾滾而起。我閃躲在路邊,突然下意識地想,這輛大卡車開往哪裡?會不會拉著野生動物?卡車開過後,藉助著黯淡的路燈光,我看到它掛的是軍牌。

然而,越是特種車輛,我越懷疑,因為我看到了假冒救護車的麵包車。在這個漆黑的夜晚,在人煙稀少的郊外,軍車跑來幹什麼?

我跟在軍車的後面,拐過彎,路上依舊沒有行人。快要走到交易市場的時候,我突然看到那輛軍車就停在市場里,幾家店鋪亮起了燈光。

我感到蹊蹺,軍車為什麼夜晚會停在交易市場?我正準備走進市場時,從黑暗中突然閃出了兩個身體強壯的男子,惡狠狠地問我幹什麼。我說:「想找家飯店,肚子餓。」他們惡聲惡氣地說:「這裡沒有飯店。」然後就將我趕走了。

我心中一陣狂喜,那輛卡車肯定是假軍車,這個市場肯定是野生動物交易點。

大約一個小時後,我躲在遠處一幢廢棄的樓房裡,站在三樓的窗口向交易市場的方向觀看。我看到市場里的燈光次第亮了起來,燈光里人影晃動,但是我無法看清楚他們在幹什麼。一輛又一輛的卡車、麵包車、小轎車、摩托車從遠處駛過來,駛進了交易市場;又有一輛又一輛的各種車輛從交易市場駛出來,消失在了夜色沉沉的遠方。

我準備再次走進交易市場。

突然,樓道傳來噠噠噠的腳步聲,好像是誰穿著高跟鞋一步步走下樓梯。然而,我剛剛走進這幢廢棄的樓房時,曾經從一樓走到了最高的五樓,走進了每個房間,擦亮打火機一間間房屋看過了,確信這是一幢廢棄的樓房,確信這裡空無一人。可是,怎麼又會有腳步聲呢?

腳步聲依然傳來,好像從樓上來到了我藏身的三樓,聲音不慌不忙,節奏均勻。我回頭望去,看到月光照進樓梯間,殘破的牆壁影影綽綽,四周確實空無一人。可是,那又會是誰的腳步聲?

我顫抖著聲音問:「誰?」

沒有人應答,腳步聲也停止了。

我突然緊張到了極點,頭上的冷汗也冒了出來。誰從樓上走了下來?是交易市場的保安或者打手嗎?可是那腳步聲明明又是一個女人的腳步,夜晚巡邏的保安和打手又怎麼會有女子呢?既然不是保安和打手,那這個女人又會是誰?

腳步聲又響了起來,這次的聲音更加緩慢,噠,噠,噠,節奏分明,高跟鞋踩踏著樓梯的聲音距離我越來越近,似乎相隔只有幾米。月色朦朧,讓這座廢棄的樓房變得更加詭異。

我依然看不到她,而她距離我只有幾米。

那一瞬間,我真切體會到了毛骨悚然的感覺,小時候聽到的一些鬼故事突然湧上心頭,難道,難道我今晚遇到的是女鬼?

我大喝一聲,聲音變得連自己都害怕,望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喊:「誰?」

聲音停止了,可是我依然看不到她。

過了幾分鐘,每一分鐘漫長得好像一百年。我的心咚咚咚地跳著,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我挪動了一下顫抖的腳,碰到了一塊半截磚,我俯身把半截磚抓在手中。

腳步聲又響起來了,噠——噠——噠——可是我依然看不到她。我舉起半截磚,對著想像中的那個身影扔過去,半截磚砸在了牆上,又掉在了地上。黑暗中傳來噠噠噠的聲音,她跑遠了。我依然無法看到她的身影。

她能看到我,而我卻看不到她。她不是鬼還能是什麼?

此刻,我嚇壞了,嚇得魂飛魄散,我呀呀叫著,摸索著樓梯跑下去,在每一層的樓梯口都要摔一跤。我連滾帶爬地跑出了那幢廢棄的樓房,一直跑到了柏油路面上,依舊驚惶萬狀,用瓊瑤阿姨的話來說,心如鹿撞。

我沿著柏油路面急匆匆地走著,再也不敢去暗訪野生動物交易市場了。我走出了很遠,才看到一輛計程車。我舉起了顫抖的手臂。

坐在計程車里,我才平靜了下來。我悲哀地想,那幢廢棄的樓房,以前一定死過一個女人,這個女人成為了女鬼,今晚出來了。

我以前一直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今晚,難道我真的見到了鬼?

緊張地度過了一個夜晚,天亮後,我打通了主任的電話。

這麼多年來,主任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無話不談,每隔幾天就要互相問候對方在幹什麼,牽掛著對方的安危。深度報道部不要求每天上班報道,一個月只要有一兩篇稿件見報就行了,而重大採訪則沒有時間限制。我們每一篇稿件都要調查暗訪很多天,來往於全國各地。我們雖然同在一座城市同一家報社上班,但是一個月也難以見到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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