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暗訪盜竊團伙 第十二節 再入賊窩

當天晚上,我見到了這個派出所的所長,他說,他們想讓我回到盜竊團伙充當內線,配合他們行動,將這個窩點一舉摧毀。

我很高興。

所長說,為了消除盜竊團伙的懷疑,他們已經把北京猿人和大學生先放回去了,等一會兒,再讓我出去,他們在後面跟蹤著我。

我想起了武俠小說中常常寫到的跟蹤,走在前面的人在岔路口留下一個代表自己幫派的記號,這個記號只有本幫的人才能看懂,而別的幫派的人則不知所云。後面跟蹤的人循著記號,就能一路追來。金庸的小說《書劍恩仇錄》中有一個非常精彩的細節,十四弟被關東三魔脅迫而行,一路上就是留下了這樣的印記,才讓陳家洛們能夠找到並解救了他。

我問所長:「我一路上需要留下什麼記號嗎?」

所長笑著說:「那都是小說里胡亂寫的,要跟蹤一個人,哪裡會留下什麼記號。你什麼都不用管,只管回到小偷窩點裡,我們會找到你的。」

從派出所出來後,我走到了另一條街道上,走進了一家小飯店裡。多天的暗訪快要結束了,我的身份依舊沒有暴露,我覺得輕鬆而興奮,便點了一盤蔬菜,要了一瓶啤酒,準備好好犒勞自己。

鄰桌是兩個中國人和一個老外,他們喝得興緻很高。老外用蹩腳的普通話說:「你們中國人真自信啊。滿大街都寫著中國很行、中國人民很行、中國建設很行、中國工商很行、中國農業很行、而且你們招商很行、浦東發展很行、深圳很行、東莞很行、郵政也很行……」

我聽著他的話,卻不知道他在說什麼,那兩個中國人也如墜五里霧中,老外又用手指指著街道對面的牌子說:「你們看,那裡還有華夏很行,華夏不就是你們中國人嗎?」

我一看,差點笑出聲來,他指的是華夏銀行的牌子,原來這個老外不懂中國文字中的多音字,他把銀行念成了「很行」。

我剛剛把笑聲吞回去,肩膀上突然被人拍了一巴掌,一回頭,看到北京猿人和大學生站在後面,北京猿人嬉皮笑臉地說:「等你很久了,怎麼現在才出來?老大發脾氣了,快點走。」

後來,我才知道,這天發生了兩件事情,除了蟋蟀逃走外,還有兩個小偷也逃走了。這兩個少男少女是一對戀人,他們在戒備森嚴的大本營和聲色俱厲的老大眼皮底下談戀愛,居然無人知曉。

按照規定,盜竊團伙實行軍事化管理,團伙里的男女是不能有七情六慾的,一旦發現誰蠢蠢欲動,必將處以嚴懲。然而,春天來了,萬物萌發,動物們的性慾也被春風悄然喚醒。貓開始叫春,羊開始懷胎,狗開始生仔。歌德說過,哪個少女不懷春?哪個少男不愛慕?更何況,盜竊團伙里的少女都是從小受到特殊訓練,身材窈窕,風情萬種,心懷鬼胎的男子一見就會動心,她們常常依靠色相來偷竊。

這對少男少女瞞住了所有人,這天派活的時候,瘸狼將這對隱秘的戀人分在了一組。少女做小偷是不需要搭架子的,她們可以趁男子意亂神迷之際,手指觸及男子的各個部位,他們只需要一個轉移錢財的人在一起偷竊就可以了。

打手在隨後的回憶中說,少女站在街口,裝著等人,一個神情猥瑣的中年男子走上去搭訕,幾分鐘後,少女就和中年男子手挽著手走向江邊,少男跟在後面,打手又跟在少男的後面,而監視這一個行動小組的人,他們都不知道躲藏在什麼地方。又過了幾分鐘,他們摟抱著繼續前行,少女輕而易舉地摸遍了中年男子的天窗、陽台和地道,就像觸摸自己的口袋一樣,而像豬一樣蠢笨獃滯又想入非非的中年男子還渾然不覺。他墜入了自己一相情願的黃粱美夢中。

少女一隻手摟著中年男子,一隻手從中年男子的褲子口袋裡掏出了厚厚的錢包,轉交給了跟在後面的少男手中。中年男子的臉上依舊是憧憬和嚮往的神情,少男將錢包裝在褲子口袋裡,依舊若無其事地跟在少女的後面。

中年男子摟著少女來到一家賓館門口,少女的臉上寫滿了嬌羞,她讓中年男子先進去開房,自己在賓館門口等候。中年男子走到前台後,一摸口袋,臉色大變。

中年男子神情委靡地回到賓館門口,少女故意問:「怎麼了?」中年男子快要哭了,他低頭鑽進了人群里。他根本就不會想到,這個模樣清純的少女是一個久經江湖的小偷。

少女、少男、打手、監視的人依舊走上大街,他們像一張漁網,在人海中搜捕錢包鼓鼓又色心重重的魚,大海中從來就不缺少魚。

後來,他們走進了地鐵站,買票進站,打手和監視的人也買票進站。就在乘上通往地下的電梯時,少女和少男好像提前商量好的一樣,一路飛奔到了地鐵站台,擠進了地鐵里,打手和監視的人追過去後,地鐵沿著軌道無聲地消失了。

他們只能悵然而歸。

那天晚上,我們回到了大本營,大本營又轉移了,這次是在郊外一座廢棄的工廠里,磚砌的高大的煙囪直插雲霄,破舊的廠房裡落滿塵埃,青瓦覆蓋的房頂上長滿了苔蘚。此前我從來沒有來過這裡。

小偷們的總結會是在飯廳舉行的,飯廳里點著幾根蠟燭。飯廳空曠而高大,完全是計畫經濟時代的特點和格局。我們坐在水泥石墩上,因為膽怯而沉默不言;瘸狼面對我們坐在水泥石桌上,因為悲痛而如喪考妣。

短暫的沉默後,瘸狼站了起來,他哀嘆著說,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他惡毒的眼光像一把利劍從我們的頭頂掠過,讓我們的頭髮窸窣作響。他語氣一變,開始大罵三個逃走的小偷,他說少女是個公共廁所,誰都可以上;蟋蟀和少男天生下賤,只適合做乞丐。在小偷們的眼中,他們自認為比乞丐的檔次要高得多。

那天,瘸狼像個瘋婦一樣,想起誰就罵誰,嘴巴里全是污言穢語。叫囂乎東西,隳突乎南北,上躥下跳,手舞足蹈,雖雞狗不得寧焉。

我想,瘸狼是在上演最後的瘋狂。他壓根兒就不知道,這個盜竊團伙已經落入了警察的視線。

那天晚上,我沒有見到螳螂、螃蟹、蜘蛛,還有接蜈蚣出來的老鼠眼睛,我不知道他們在哪裡。這可能僅僅是一個底層會議,而中層領導是不參加的。

在那天的總結會上,瘸狼還說起了工資和年終獎的問題,他說一線員工們的提成暫時存放在公司里,他把這個盜竊團伙自稱為公司,而那些直接下手偷竊的少年則是一線員工。他說這樣做是為了這些一線員工著想,等到有一天他們想離開了,結婚生子了,公司就會全部兌現。二線員工的工資按照業績提成,也會一月發一次,而我則屬於二線員工。我來到這裡後,還沒有領到一分錢工資。瘸狼說年終獎很快就會發放,讓大家過一個歡樂祥和的春節。他說工資和年終獎的發放標準是:向一線員工傾斜,向公司領導傾斜。

我明白,這樣的標準,其實就是向他們這幾個人傾斜。一線員工的工資由他們「保管」,而工資獎金又向他們幾個人傾斜,最後,整個盜竊團伙的絕大部分收入,就被他們幾個人私分了。

瘸狼還讓大家要向長遠考慮,要有戰略眼光,不要只盯著眼前的一點蠅頭小利。「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有著傳銷團伙講師口才的瘸狼,還用了一句成語。

瘸狼正在循循善誘的時候,突然手機響了,他剛一接聽,就臉色大變,呼叫趕快吹滅蠟燭。

蠟燭吹滅後,飯廳里陷入了一片黑暗。小偷們面面相覷,低聲議論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有我明白,可能是警察進入了這家廢棄的工廠。

小偷們分成了幾股,像幾股濁流一樣,在黑暗中流向了工廠不同的方向。我跟在幾個小偷的後面,躲藏在一堆爐渣後面,借著暗淡的天光,看到有兩個人走進來了,他們向前走了幾米後,似乎發現走錯了路,又轉頭走了回去。

我不知道這兩個人是不是警察。

我們從工廠圍牆的一個豁口出去,看到街巷裡依然人流穿梭,路燈下,性急的男孩子蹲下身子點爆竹,火苗還沒有靠近引信,就嚇得往後退縮;圍觀的孩子捂著耳朵,眼睛緊緊地盯著爆竹,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既驚恐又興奮的神情;女孩子站在牆根下放手花,手臂畫個圈,星星一樣的火花就四散飛濺;遠遠近近的爆竹零零散散地響起來,馬路上的行人提著年貨腳步匆匆。新年快要到了。

街口駛來了一輛警車,閃閃爍爍的警燈讓這個平靜的夜晚驀地變得氣氛緊張。我們趕快分散行走,裝著誰也不認識誰,可是每個人的懷中都揣著一隻兔子,斜眼看著警車,隨時做好逃跑的準備。如果做了犯罪的事情,看到每輛警車,看到每個警察,都會恐懼,好像都是來抓捕自己的。其實,那是一輛城管的車輛。

城管的車輛過去後,街道口又來了好幾輛警車。警笛撕扯著黑色的夜空。街道兩邊的人全都停下腳步觀看,只有我們藏在人群背後,恐懼萬分,悄悄地加快了顫抖的腳步。

這幾輛警車在廢棄的工廠大門口呼嘯而過。接著,我看到兩名身穿夾克的男子走到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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