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暗訪盜竊團伙 第二節 救助站的小毛賊

有一天,遲刀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電話是家鄉一位遠房親戚打來的。電話中說,這位親戚十三歲的兒子現在在少年救助站,讓遲刀接出來,然後在春節的時候送回老家。

我和遲刀來到了郊外的少年救助站。

救助站的工作人員說,一個星期前,這名少年是被派出所的民警送來的。當時少年在過街天橋上乞討,身上帶著傷痕。有市民撥打了110,民警找到少年,少年說自己從老家一路流浪過來,身無分文,才想到了乞討。由於少年年齡較小,民警只能把他送到救助站,暫時安排他的生活。

在救助站里,少年才說出了他的遭遇:他是被丐幫控制進行乞討了,每天把乞討到的錢交給幫中老大,討不到錢,就會遭到毆打。然而,丐幫老大居住在什麼地方、是哪裡的人,他一概不知。他只知道他和幾個同樣乞討的流浪孩子住在一間黑屋子裡,天黑的時候,房門上鎖;天亮後,房門打開。甚至他在哪條路上乞討,他也記不清名字了。

少年說出了他的父母姓名和所在的村莊名稱,而至於哪個鄉、哪個縣都不知道。救助站的工作人員通過戶籍警,才終於打聽到少年的出生地點。此後,遠在千里之外的少年的父親委託遲刀春節帶回自己的孩子。

救助站里都是一些未成年的少男少女。其中有一些智障的孩子,永遠回憶不起來父母的情況,他們被好心人送來了救助站,也可能是被父母遺棄了,他們只能永遠生活在救助站;還有一些孩子智力正常,卻謊話連篇,溜光圓滑,像泥鰍一樣,他們小小的年紀卻已經錘鍊成了老江湖。

那天,我和遲刀去救助站接他的遠房外甥,見到了兩個小偷。一個是女孩子,一個是男孩子。他們的年齡都在十二三歲左右。

那個男孩子有著和他的年齡不相稱的兇狠,他用狼一樣的眼睛看著走近他的每一個人,神情冷漠得像一塊寒冰。他的脖子上有一道傷疤,傷疤像一隻醜陋的蜈蚣。救助站的工作人員說,這個少年是在公交車上偷竊的時候,被便衣警察當場抓獲的,但是,他在派出所的時候說自己沒有偷東西。自從進了救助站,他就一言不發,沉默得像一塊堅硬的石頭。工作人員拿出心靈雞湯一樣的熱忱,但就是無法感化他。

和男孩子相反,女孩子則有問必答。她說她出生在西北邊疆的一個小城市,名字已經忘記了,一個月前,他跟著父親來到了這座城市,因為生活無著、沒有飯吃,她才偷竊的。她說她只偷過兩次,第一次偷了10元錢,第二次在飯店偷包的時候,被警察抓住了。

女孩子長得很漂亮,皮膚微黑,睫毛長長,像個芭比娃娃一樣。工作人員說,這個女孩子顯然在說謊,第一次偷了10元錢,第二次怎麼就敢拎包?她確實是在肯德基里拎包的時候被警察抓住的,但是敢於拎包,就說明已經是慣偷了。帶她從西北邊疆來到南方這座城市的,一定不會是她的父親,哪有父親教唆自己的孩子去偷東西的?她口中的那個所謂的父親,一定就是賊頭。

那孩子告訴了工作人員,她的父親叫艾什麼江。第二天,就有人打電話到救助站,說自己的女兒走失了,問是不是在救助站。工作人員問:「你叫什麼名字?」他說,他叫艾什麼江。

但是,工作人員還是不相信這個艾什麼江就是女孩的父親。

賊頭都是在江湖上浸泡了多年的老滑頭,他們從來不出手偷竊,偷竊的是他們培訓出來的孩子,孩子被抓住了,而他們平安無事。他們知道這些未成年的孩子即使被抓住了,也不會受到法律的懲處,最終會被送到少年救助站。然後,他們冒充少年的父母,將孩子從救助站領走,繼續行竊。

在每個城市裡,都能見到這些偷竊的孩子,而孩子的背後,則是那些可惡的賊頭。

我原本打算通過這個女孩子進入偷竊團伙內部,然而,當我第二次再來到少年救助站的時候,女孩子已經被接走了。

無奈之下,我決定通過這個沉默的男孩打進偷竊團伙。

遲刀的遠房外甥叫孫子明,長期在烈日下的乞討讓他的皮膚變得黧黑,眼睛卻又像優質煤塊一樣閃閃發亮。過早輟學進入社會,讓這些孩子都變得機警和老練,他們說起謊話來,神情自若,面不改色,好像是親眼所見一樣。

孫子明答應會幫我接近那個沉默的男孩。

就在孫子明被接出來的第二天,他又來到了少年救助站,工作人員安排他和那個沉默的少年住在一個房間。這些年,我和救助站的人關係一直很好,因為我沒有「分口」,所以只能依靠自己的能力尋找線索,而救助站的線索能把人絆倒,每一個來到這裡的人身上都有曲折的故事。

後來,孫子明告訴我,這個沉默的少年外號叫蜈蚣。賊娃子之間不叫名字,都叫外號。

蜈蚣對孫子明同樣抱有敵意,他蹲伏在牆角,像一頭獵豹一樣,惡狠狠地盯著孫子明。我一直擔心孫子明的人身安全會受到威脅,就躲在門外的拐角處,靜心聽著房間里的一切。房間外有一道鐵柵欄門,這些不良少年都具有突如其來的攻擊性,所以,這些鐵柵欄門通常都會關上,但裡面的風吹草動,外面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行乞多年的孫子明已經練就了一套以柔克剛的本領,他從內褲里掏出一包皺皺巴巴的香煙,給了蜈蚣一根,蜈蚣接過去,疑惑地看了看。孫子明又用打火機給他點著了,他狠狠地抽了一口,然後眯縫起雙眼,讓煙霧絲絲縷縷地從鼻腔里盪出,一臉沉醉。

蜈蚣將香煙抽了一半後,突然問:「你怎麼能把香煙帶進來?」按照規定,每個少年進入救助站的時候,都要被搜身,小刀、繩子、香煙等一些不合時宜的東西都要被收繳。

孫子明笑著說:「你沒看我藏在內褲里,他們搜不到。」

和成年人一樣,一根香煙也能拉近兩個少年之間的距離。

蜈蚣說:「我見過你,前天吃飯的時候,你排在我的前面。」

孫子明說:「我這是二進宮。」

蜈蚣問:「你這回是怎麼進來的?」

孫子明說:「我剛出去,就又做鉗工,被雷子抓住了。你是因為什麼進來的?」

孫子明在江湖浸泡多年,他知道一些江湖黑話,小偷們把第二次被人抓住後關起來,不叫「又進來」,而叫「二進宮」;把偷竊不叫偷竊,叫做「鉗工」;把警察不叫警察,而叫「雷子」。

蜈蚣說:「我沒有偷東西,我不知道警察為什麼也把我送到了這裡。」

孫子明說:「我們跑出去吧。」

蜈蚣說:「我才不跑哩,我等人接我。」

孫子明問:「誰會來接你?」

蜈蚣說:「我老爸啊。」

孫子明說:「那我就等我哥哥再來接我,我哥哥愛打我,下手特重。」

我和工作人員站在門外,偷聽著房間里他們的對話,我們都深深感慨孫子明的機警。在多年的職業乞討生涯中,孫子明能夠依靠扮演一副可憐相,感動了無數的路人,讓路人自覺地掏出零錢放進他面前的破碗里,我相信他也能再次感動這個外號叫蜈蚣的少年。

然而,我低估了蜈蚣,低估了蜈蚣的狡猾。

我聽見蜈蚣問孫子明:「你們在哪條路上做鉗工?」

孫子明說出了他經常乞討的那條馬路。

蜈蚣又問:「你經常是開天窗,還是走地道?」

孫子明似乎遲疑了一下,說:「都做。」

蜈蚣繼續問:「你是做架子的,還是摸點子的?」

我聽見孫子明沒有說話,他只是一個勁地勸蜈蚣:「抽煙,抽煙。」

顯然,孫子明不知道蜈蚣在說什麼。

蜈蚣的口氣突然變得強硬起來:「你他媽的到底是做什麼的?說!」

我擔心孫子明會遇到危險,正想衝進去,工作人員拉住了我,他很嚴厲地咳嗽了一聲,將腰間的鑰匙串擺弄得倉啷啷直響,然後走過去,打開了房門。蜈蚣和孫子明趕忙摁滅了煙頭,工作人員裝著沒有看到這一切,他威嚴地說:「你們在說什麼?不準打架,不準吵架,誰違反了規定,罰打掃廁所一周。」

其實,少年救助站的廁所是有專人打掃的,但是,這句話很有威懾力。孩子們最不願意做的事情就是打掃廁所,這句恐嚇的話常常讓一些頑劣不化的孩子變得暫時乖巧。

我也是在後來才知道,盜竊團伙有自己的黑話,這些黑話外人聽不懂,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在說什麼。

孫子明知道的,只是一些簡單的黑話,只是一些皮毛。江湖上,隔行如隔山。

蜈蚣說的「哪條路」,並不是指真正的馬路,而是指撬門扭鎖入室偷盜,還是跟著行人掏包行竊。蜈蚣口中的開天窗和走地道是指偷竊的部位,上衣口袋叫天窗,褲子口袋叫地道。做架子,則是指遮擋偷竊對象的目光;摸點子,則是指下手偷竊。

那天,我也低估了孫子明的應變能力。

我相信即使我面對蜈蚣這樣咄咄逼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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