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暗訪盜墓團伙 第九節 信任危機

麵包車在午夜的曠野行駛了十幾分鐘,來到了一道山樑下。司機關掉車燈,大家坐在車廂里抽煙,司機問獨眼:「那東西到底是個啥?」

獨眼說:「是宋瓷。」

司機說:「我就估摸著是個寶貝。你說,咋個弄?是偷是搶?」

獨眼說:「甭急,今個晚上先辦正事,那個宋瓷還早晚不是咱碟子里的菜?」

我聽得雲里霧裡。狗剩叔問:「你們在叨叨啥哩?」

司機揚揚得意地說:「我上茅坑,路過廚房,看到那家人的鹽罐子有點怪,到跟前一看,是宋瓷啊。」

宋瓷是行內的說法,通俗的說法就是宋代的瓷器。宋代瓷器做工精細,價格不菲。

狗剩叔顯得很興奮:「啊呀,饃在鍋里,揭鍋是早晚的事,甭急,甭急。」

獨眼先下車了,他用一隻眼睛向四周張望,然後趴在地上,耳朵貼近地面傾聽。幾分鐘後,獨眼站起身子,對著車子里的我們說:「好了,開始幹活。」

司機從麵包車的后座抽出了一個帆布包,拉開後,從裡面取出了一架望遠鏡,他走離了幾十米,站在一個小土丘上向遠處張望。我悄悄地問狗剩叔:「夜黑了,拿望遠鏡能頂什麼用?」狗剩叔說:「那望遠鏡厲害著哩,黑了都能看到人。」我心中一驚,那是一架紅外線望遠鏡。

獨眼從帆布包里取出指南針,月光下,指南針發著瑩瑩的綠光,這是一架軍用指南針。獨眼確定了方位後,又取出了一個圓盤樣的東西,在地上搜索,像過去老電影中的鬼子掃雷一樣。後來,在我離開了這個盜墓團伙後,我才知道這個東西是紅外線探測儀。現代的盜墓團伙,他們的裝備已經武裝到了牙齒。

狗剩叔從帆布包里取出了一個防毒面具,拎在手中。才娃叔取出一根一米長的鐵棍,我不知道這是幹什麼用的。才娃叔板起鐵棍一擰,鐵棍突然長長了一截,再一擰,又長長一截。我看到前面有一個半圓形的利刃,原來這是一個伸縮自如的洛陽鏟。

他們分工明確,司機望風,獨眼探墓,才娃叔打洞,狗剩叔鑽洞,可能他們這些年一直是這樣操作的。

他們的盜墓工具,讓我驚嘆不已。

獨眼一個人在方圓百米的地方來回兜著圈子,不讓別人靠近。那天晚上,我還沒有看清楚獨眼是怎麼探測的,他已經在招呼才娃叔:「就在這裡,挖。」

才娃叔拿起洛陽鏟,一鏟墩下去,再提起來,就有了半簸箕黃土。狗剩叔提著一個塑料桶,來來回回地把剷出來的黃土倒到十幾米遠的一個暗窟窿里。看著他們,我暗暗叫苦,如果他們今晚盜墓成功,我就是參與者,我就難逃罪責。我盼望著有人突然出現,然而,這個季節的後半夜,野外滴水成冰,誰會跑到這種地方來?

獨眼看到我呆立在一邊,就惡聲惡氣地訓斥我:「叫你來是幫忙來了,還是叫你來吃肉辣子加饃來了?」

沒辦法,我只好也從麵包車裡拿出一個桶,把剷出的黃土倒進暗窟窿里。我裝著很吃力的樣子,走得很慢,氣喘吁吁。我不斷地望著來路,盼望會有人出現,盼望著天趕快亮起來。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才娃叔把洛陽鏟從洞子里抽出來,又把洛陽鏟縮回到一米長短。在慘淡的月光下,我看到他的臉上汗珠閃閃。他說:「碰到石頭了。」

獨眼蹲在地上,抓起一把新鮮的黃土仔細地嗅著,又趴在地上,臉龐貼近洞口嗅著。過了幾分鐘,他站起身來,說:「炸。」

才娃叔從麵包車的後備廂取出了炸藥和雷管,放進了直徑十幾公分的洞子里。幾分鐘過後,地下傳來一聲沉悶的響聲。

後來我才知道,這是烈性炸藥,這種炸藥威力巨大,放進洞子里後,炸藥一爆炸,就會將鬆散的土質向周邊壓緊,洞口就會變大。

剛剛爆炸後的洞子里滿是硝煙,人進去後就會死亡。獨眼讓狗剩叔和才娃叔從旁邊的地里抱來一大捆包穀稈,蓋在洞口。等到第二天晚上,當硝煙散盡後,再進去盜墓。

狗剩叔說:「有防毒面具哩,下去沒事。」

獨眼說:「天快亮了,東西還沒搬出來,就被人家發現了。」

獨眼點起了一根煙,舒舒服服地吸了一口,這麼長時間裡,為了擔心被人發現,他一直沒有抽煙。現在不怕了。

突然,遠處傳來了司機失魂落魄的聲音:「有人來了,車子來了。」獨眼大驚失色,這裡無遮無掩,無處躲藏,距離老遠就會被人發現。

獨眼說:「趕緊把工具搬到車廂里。」狗剩叔和才娃叔手忙腳亂地跑向車廂。

司機跑過來了,喘著粗氣,就像拉車上坡的老牛。他一鑽進駕駛室里,就發動了車子。麵包車尚未啟動,村莊的方向突然有兩道雪亮的燈光打過來,利劍一樣穿透了夜空。獨眼舉著紅外線望遠鏡說:「啊呀,是警車,趕緊開。」

麵包車一陣搖晃,然後箭一樣沖向前方。坐在車中,我暗暗叫苦,怎麼辦?如果被警察抓住了,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遠處的車輛鳴響了喇叭,並拉響了警報。凄厲的警報聲在寒冷的凌晨聽起來異常驚懼,獨眼說:「不要管,跑!」司機加大油門,麵包車轟鳴著,像發現了羚羊的獵豹一樣在曠野上狂奔,車燈前的狹窄道路像梯子一樣豎起來,又像梯子一樣倒下去。這些田間小道是農民們給田地送糞的道路,兩邊是白色的車轍,中間是萋萋的荒草。麵包車穿過青黑色的小麥地,衝過寒風中瑟縮成一團的包穀地,碾過沒有種莊稼的長滿刺蓬和酸棗樹的撂荒地,終於來到了大路上。回到堅實路面上的麵包車跑得更快了,我從後車窗望去,看到警車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了拐彎處。

車廂里響起了驚悸過後的說笑聲。司機得意地說:「和咱比?除非他是賓士越野車。」

獨眼說:「他一輛破北京吉普,八輩子都攆不上。」

狗剩叔還是驚魂未定,他問:「剛才那是警察?」

獨眼說:「說不上來,反正是警車,你沒聽見那聲音滴滴嗚滴滴嗚的。現在有警車的單位太多了,隨便穿個制服的,都開警車。有的私人也開警車,囂張得不知道他姓啥。」

狗剩叔不服氣地說:「不是警察怕他個啥?他又不敢打人。」

獨眼嗤笑一聲說:「如今穿制服的都能管上你,打你?打你是輕的,逮住了關你幾年再說,讓你一天吃六兩糧。」西北把犯人叫「吃六兩糧的」。

獨眼見多識廣,他絕對和狗剩叔他們這些農村漢不一樣。後來我才聽狗剩叔說,「文革」時期,獨眼是一個造反派的頭頭,武鬥的時候被打瞎了一隻眼睛。後來,獨眼被安排在生豬收購站過磅秤。在那個年代,這是一個絕對的肥缺,類似於今天的電力局局長。

坐在車上,我也長出了一口氣。

獨眼說:「今個的事情就到此為止,明個就散了,各回各家,你們甭再找我,找我也找不到我。」

狗剩叔問:「咋的了?」

才娃叔也問:「咋的了?」

我感到很意外,扭頭望向獨眼,突然看到光線暗淡的車廂里,獨眼的眼睛像一柄刀子刺向我。我感到不寒而慄。

麵包車順著大路狂奔,不知道開到了哪裡。天蒙蒙亮的時候,前面出現了一大片樓房,街面也顯得很寬闊,原來我們來到了臨近的一座縣城裡。

獨眼敲開了一家旅社的窗口,窗口裡有一個蓬頭垢面的人,獨眼給了錢後,蓬頭垢面沒有看身份證,就給我們開了兩間房子。我和狗剩叔、才娃叔一間,獨眼和司機一間。司機將麵包車開進旅社的院子里,將車牌撬了下來,換上了另外一張車牌。原來,每次盜墓的時候,麵包車都要換上套牌,即使被人發現,抄走了牌子,那可是別人的,找不到他們的頭上。

進了旅社後,我就呼呼大睡,這幾天來,一直沒有好好睡一覺,和狗剩叔聊天到天亮,又坐著麵包車跑了一夜,現在感到身體像泥鰍一樣,順著黑暗而光滑的隧道,一直滑到了睡眠的深處。

不知道過了多久,朦朧中,我聽到有人說話,我想睜開眼睛爬起身,可還是沒有力氣。我聽到有一個人一直在追問我的來歷,一個人在努力解釋著。我突然一下子睡意全無,心中變得非常亮堂,可是為了迷惑他們,我還是裝著沒有睡醒。

談話的人是獨眼和狗剩叔。獨眼懷疑昨天晚上是我把警察叫來的,他認為我是警察安插進來的密探。狗剩叔說,他是我看著長大的,和我父親的關係非常好,他為了給我父親治病,把縣城的工作都辭了,現在沒有工作,又怎麼會是警察?

獨眼說:「以前咱們都沒失手過,為啥他一來,警察就來了?」

狗剩叔說:「肯定是巧合,我侄兒要是警察的話,我還跟著你干這活?肯定都給我安排個看大門之類的好事情幹了。」

獨眼說:「反正這事蹊蹺。」

後來,因為太困,我又睡著了。

等到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下午,一縷斜陽透過木格窗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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