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暗訪盜墓團伙 第二節 盜墓人成長記

狗剩叔的家就在我們鄰村。

在鄉間,狗剩叔是一個傳奇。

秦嶺像一條大河,從西流向東,浩浩蕩蕩,橫無際涯,流到我們村莊的時候,突然拐了一個彎,然後又掉頭向東。我們村莊在這邊的山崖上,狗剩叔的村莊在另一道山崖上。小時候,我們經常站在村頭的山崖上,和另一道山崖上的小夥伴聊天,我們喊:「嗷——你們中午吃的啥?」對面喊:「嗷——攪團。」這種食物是把紅薯面放在開水鍋里攪拌,煮熟後凝固,凝固後放涼,放涼後切成小塊,放在湯水碗里吃,湯水碗里有辣椒蒜、醬油醋等調料。這種困難年代的食物,現在幾乎被人們遺忘了。我們又喊:「嗷——晌午上的什麼課?」對面喊:「嗷——劉文學鬥地主。」我們童年心中的「小英雄」劉文學現在也幾乎被人們遺忘了。

我們能夠看到對面山崖的人影,聽到對面山崖的聲音,然而,要到對面山崖卻要走半天時間。山崖深不見底,一塊石子丟下去,半天也聽不到響聲。村子裡曾有一頭豬失足掉下山崖,被人們在崖下找到時,已經摔成了好幾片。

從山崖這邊去往那邊,攀高下低,異常難行,兩個村子儘管雞犬之聲相聞,卻老死也難往來。人們要想和對面山崖上的人商量事情,就喊:「嗷——對面春生家的,廟會上等你。」對面春生家的是一個媒婆,一生說媒無數,她經常邁動著一雙小腳,歡快地奔走在通往村莊的土路上,她一雙小腳踏遍了周圍百里的所有村莊。她是我們家鄉的名人。

狗剩叔也是名人。

狗剩叔曾經有過一個哥哥,叫做狗娃。我們村中的所有小孩儘管都沒有見過狗娃,但是都聽說過狗娃。大人們嚇唬不聽話的孩子的時候,就說:「你是不是想當狗娃,叫狼叼走你?」孩子馬上就變得很乖、變得很聽話了。

狗娃8歲那年,狗剩叔5歲,他們和村子裡其他幾個孩子在村口玩,那時候剛剛下過一場大雨,他們玩一種叫做「憋炮」的遊戲,把泥巴團成碗狀,然後使勁扣在地上,中空的泥巴就會發出渾厚的響聲,「碗」底會被空氣衝擊出一個缺口,孩子們比賽誰的缺口最大。那時候,大人們在村子裡學習毛主席著作。

狗娃在憋炮的時候,看到幾十米遠的地方蹲著一隻狗,他就喊:「嘬嘬——」伸出手掌招呼那條狗。那條狗就搖著尾巴過來了,它張嘴咬住了狗娃的脖子,頭一甩,就將狗娃背在了肩膀上,然後搖著屁股慢騰騰地跑進山溝。

狗剩叔看到這種情景,就急急忙忙跑進學習毛主席著作的那間屋子裡,上氣不接下氣地對母親說:「媽,媽,狗把我哥背跑了。」

會場一下子炸開了鍋,大家都知道那不是狗,是狼。男人們抄起門後的鐵杴木叉就去追趕,女人們忙著尋找自己的孩子。對面山崖的我們村莊聽到喊聲,父親他們也拿起農具去截擊那隻背走了狗娃的狼。

然而,那天一直到天亮,人們打著火把在山溝里到處尋找,也沒有見到那隻狼,也沒有見到狗娃。

三天後,我們村子裡有一個老太太去打麥場攬麥草,那時候人們做飯都是燒柴,而柴禾則需要麥草來引火;人們燒炕的時候,也需要麥草。老太太將手伸進麥草堆里,感覺不對勁,拉出來一看,是一條人腿。老太太一下子嚇癱了。

那條人腿上還穿著一隻繡花老虎鞋,鞋帶綁在腳脖上。那是狗娃的腿,狗娃被狼吃得只剩下了一條腿,吃飽了的狼把這條腿埋在麥草堆里,準備下次再吃。很多年後,母親對我說,那條腿的切口齊齊的,像被鋸子鋸掉的一樣。

自從失去了狗娃後,狗剩叔的媽媽總是流淚哭泣,後來哭瞎了一隻眼睛,另一隻眼睛也幾乎喪失了視力。我記憶中的那個老太太總是紅著眼睛,擦著總也擦不完的眼淚。

狗剩叔長到8歲的時候,也遇到了一場劫難。

秦嶺山裡,冬天酷寒,夏天炎熱。我們家鄉的人,盛夏睡覺的時候,就都在當院里鋪張草席,一家人睡在院子里。夏夜蚊子很多,人們就在草席邊點燃一種叫做艾蒿的野草,滾滾濃煙會熏走蚊子。由於那時候正值文革,各家各戶的男勞力都去興修水利了,家裡就只剩下婦女和孩子。

那天晚上,狗剩叔的媽媽正在睡覺的時候,下意識地一伸手,身邊空空蕩蕩,沒有了兒子,她驚叫著爬起身,借著月光看到門口的水洞處有一團黑影在移動。我們家鄉每戶人家院門旁的牆根下,都有一個圓形窟窿。這個窟窿有兩個用處,下雨天的時候,院子里的水從這個窟窿流出;院門關閉後,晚歸的雞從這個窟窿鑽進來。因為這兩種特殊的用途,所以這種窟窿不會很大,直徑僅有20公分左右。狗剩叔的媽媽看到那裡有黑影,她顧不得害怕就奔過去,突然就聽到了孩子的哭聲。她大聲吆喝著,打開院門,看到一隻狼順著巷道輕快地跑走了,而孩子被卡在水洞中,進退不得。鄰居們跑來後,摁亮手電筒,看到狗剩叔的脖子上有兩個尖尖的傷口,正在汩汩地向外淌血。那是被狼的牙齒咬的。

很長時間裡,人們都無法想像,那麼小的水洞,狼是如何鑽進院子里,又是如何拖著孩子從這裡往出爬的。5歲的孩子都被卡住了,而狼卻能夠順利脫身。於是人們就在傳說,狼是有縮骨術的。

還有,狼在撲食獵物的時候,總是一下子就咬住對方的喉嚨,讓對方沒有喘息的機會。而狼在換口的時候,對方才會得以呼吸。所以,幼年的狗剩叔被狼咬住後,一直沒有哭出聲來,而在過水洞的時候被卡住,狼換了口,他才哭出聲來。

脖子上的狼牙印伴隨了狗剩叔一生,周圍村莊的人都知道這個脖子上有著狼牙印的孩子。他長大後,一直說不上媳婦,儘管他的媽媽一次次往春生家裡跑,把家裡捨不得吃的東西一次次送給春生家的,然而,人家一說起這個脖子上有狼牙印的男子,就連連擺手搖頭,說和這樣的男人一起生活,會瘮得慌。

哥哥被狼吃了,自己也差點被狼叼走了,脖子上的狼牙印讓自己說不上個媳婦,所以,狗剩叔恨透了狼,他一直尋找機會報復狼。

有一次,狗剩叔在山中割草,找到了半山腰的一個狼窩,狼窩裡有兩隻狼崽,兩隻還不會行走的毛茸茸的傢伙對著他齜牙咧嘴,發出威脅的叫聲。狼生性是很殘忍的,它們的兇悍是與生俱來的。狗剩叔用鐮刀砍死了一隻狼崽,而把另一隻狼崽帶回了村莊。

那天黃昏,狗剩叔把小狼崽綁在村口的老槐樹上,長長的繩索吊著小狼崽的兩條後腿,小狼崽距離地面只有兩米,這樣的高度,成年狼一蹦就能夠著。

這是狗剩叔的一個圈套。

然後,村子裡的男人們在小狼崽的下面挖掘了一條塹壕,塹壕里倒放著耙,雪亮的耙齒朝向上方,等待著狼掉下來,塹壕的上方遮蓋著荒草和浮土。吃過午飯後,家家關門熄燈,卻都沒有入睡,都在等待著母狼到來的那驚心動魄的一刻。

快到午夜的時候,母狼終於出現了,它凄厲地叫喊著,那種聲音從窗縫鑽進屋來,讓每一個人的心中都禁不住哆嗦顫抖。母狼來到了老槐樹跟前,圍著老槐樹轉來轉去,卻並沒有去解救小狼崽。後來,母狼像瘋了一樣在村道上跑來跑去,嘶聲叫喊著,那種聲音像一柄刀子割開了黑沉沉的天幕,露出慘淡的星光。村中的男子原本打算圍殲母狼,但聽到母狼的叫聲也放棄了這種打算。

天亮後,母狼終於離去了。人們打開房門,突然發現村口的飼養室門前,躺倒了一頭小牛,小牛的臉被狼爪抓得稀爛,小牛的肚子也被母狼掏空了。這是母狼在向村民示威。

母親曾經說過,有一個詞語叫做「狼吞虎咽」,狼吃東西的時候,總是先急急忙忙吞下去,回到巢穴里再慢慢消化,這是千萬年來的生存環境形成的。為了能夠在最短的時間裡,完成最大的進食量,狼不得不選擇「狼吞虎咽」。

母親說,有一次,村子裡的人在追趕一隻剛剛吃飽的狼時——那隻狼撞進了羊圈裡——狼甩動著肥大的肚子慢悠悠地跑著,人群在後面急急忙忙地攆著,距離越來越近。突然,狼停了下來,低下頭拚命嘔吐,吐出了一大堆血肉模糊的食物後,才輕快地跑遠了。這下,人再也追不上了。母親說,那堆食物中,都是大塊大塊沒有消化的羊肉。

狼還會變換毛色。夏天麥子成熟的時候,狼躲藏在麥地里,毛色和成熟的麥子是一個顏色;麥子收割完畢後,狼的毛色又變成了和土地一樣的顏色。

母親說,在我們家鄉,幾千年來,狼就和人一直鬥爭著,誰也不服誰。

千萬年來惡劣的生存環境不但決定了狼的進食習慣和外部特徵,而且培育了狼的奸詐狡猾和兇猛頑強。在所有的動物中,狐狸是狡猾的,老虎是兇猛的,而唯獨狼是兩者兼而有之的。

人給狼下套,狼也給人下套。

有一次,狗剩叔他們在山裡打柴時,看到幾十米開外的埝畔上有一隻老態龍鐘的狼。狼顛著腳步,毛色乾枯,像氈片一樣,走一步都要喘口氣,好像馬上就要死去了。狗剩叔他們異常高興,揮舞撅頭叫喊著沖向那隻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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