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暗訪黑醫窩點 第二節 小城故事多

小城市的生活很悠閑,在那條街道上,我經常能夠看到一些信步漫走的人。亞熱帶的和煦陽光打在他們的肩上,他們臉上帶著陶醉的神情。走累了,他們就會坐在街道兩邊的長椅上,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他們是這條街道的風景,他們點綴了這條街道。

距離街道不遠的地方,有一條非常寂靜的巷子,巷子里開著有限的幾間門店:一間茶館,一間煙酒店,一家小飯店。

茶館是站長的叔叔開辦的,他姓霍,我叫他霍叔。

霍叔是一個異常豁達的人,他總是笑眯眯的,像一隻躺在陽光下的老貓。他從來不會生氣,也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什麼事情會讓他生氣。霍叔一天到晚都泡在茶館裡。茶館的門口有一棵老榕樹。老榕樹垂下長長的氣根,像珠簾一樣遮掩在茶館門口。南方的夏季異常漫長,南方的天氣非常炎熱,而濃密樹蔭下的茶館,卻顯得異常涼爽。所以,每逢黃昏時分,茶館門前的榕樹下,總會聚集一群人。

這群人基本都是本地人,年齡都和霍叔相當。他們也是茶館的常客。

這群本地人的關係盤根錯節,每條街道每條小巷都有他們熟識的人,都有他們的消息源。這間茶館是這座城市每天民間新聞的集散地。這些新聞是很難在報紙上和電視里看到的,它異常鮮活、異常生動,它是真正的來自民間的「民生新聞」。

新聞的體裁分為消息和特稿。我很多消息稿件,也都來自於霍叔這裡。

這個記者站只有三名記者,兩名當地人,而我是外來戶。這兩名早到的記者壟斷了市委市府的所有資源。市委市府有什麼政策,他們總能從通訊員手中拿到文件和通稿。他們像防火防盜一樣防範著我,害怕我會搶奪他們的新聞資源和新聞線索。其實,我和他們的新聞取向大不相同。我喜歡采寫民間新聞。就是通常所說的社會新聞,我對他們那些乾巴巴的時政新聞稿件,一點也不感興趣。

那時候快到年末了,他們每天電話不斷,都是部門要開年度表彰會議,邀請他們參加。在表彰會上,他們一手拿紅包,一手拿通稿,胳膊上還會挎著年貨,興沖沖地滿載而歸。第二天的報紙上,就會出現部門名稱和一大堆數字。這是每年年末,各種年度總結會上最常見的現象。我沒有這樣的機遇,我只能老老實實地做自己的社會新聞,每天泡在霍叔的茶館裡,或者浪蕩在小城的街巷,左顧右盼,打聽線索。

霍叔是我遇到的難得的好人。他從來沒有想過為難別人和傷害別人。他幾乎沒有任何嗜好,他唯一的愛好可能就是傾聽別人說話。無論別人說什麼,他都在一言不發地傾聽著,面容平靜,一如枯井之水,不泛任何波瀾。

霍叔偶爾還會唱起歌曲,聲如破鑼。他唱起電視劇《霍元甲》的主題曲:「昏睡百年,國人漸已醒……」他眯縫著眼睛,臉上寫滿了沉醉,宛如自己就是那個穿著長衫的霍元甲,也許還有那部古老電視劇中的女主角趙倩男……我聽到霍叔總是翻來覆去地唱著這一首歌曲,他也可能只會唱這一首歌曲。

霍叔沒有「趙倩男」,他獨身一輩子。

聽別人講,霍叔年輕的時候被抓壯丁,跟著部隊,從南方一直開到了東北,在大黑山被林彪的部隊包了餃子,於是就地起義,參加了解放軍。建國後,東北一些部隊開赴朝鮮,霍叔也去了,在零下三十多度的酷寒中,被凍僵了,後來就被美軍俘虜了,關在巨濟島。後在甄別俘虜中,霍叔不願意去台灣,一定要回到祖國的懷抱。

回來後,霍叔的命運發生了變化,歷次運動中,霍叔都被審查、被批鬥,一直到了改革開放後,霍叔才得到解放,才享受到了一個正常人應該擁有的平安和寧靜。

年輕的時候,霍叔是「叛徒」,沒有人敢嫁給他;現在到了老年,貧窮孤苦,更沒有人願意嫁給他了。

霍叔的生活很單調、很落寞,只有每天晚上來到茶館的這些常客,才給霍叔單調的生活增加了一點亮色。

在這座城市裡,我認識了很多很多朋友,有些朋友直到今天還在和我聯繫。這些人,都是傳說中的底層人。而我好像只有在底層人群中,才有一種歸宿感,才會如魚得水。因為他們都心地坦誠,沒有顧慮,一根香煙就能成為好朋友。

在這座城市裡,我還認識了另外一位走南闖北的磨刀老人。這種職業現在幾近消失。在二十年前,南方的街巷經常會響起「磨剪子來——搶菜刀」的吆喝聲,而現在,這種聲音很難聽到了。

磨刀老人騎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這輛自行車就像一個衣衫破舊但是神采奕奕的漢子。自行車儘管看起來飽經風霜,但是它結實耐磨,充滿內涵。磨刀老人每年元宵節過後,就騎著這輛自行車從廣西的老家出發了,車子后座上綁著磨刀石和開刃兒的工具。他每到一座城市,就會走到一家家飯店的門口,吆喝一聲:「老闆,磨刀來……」老闆就會拿出菜刀。這家磨完了,再去下一家。

磨刀老人一般會在一座城市停留一個星期,該磨的菜刀磨完後,老人又騎著自行車奔往下一座城市……就這樣,每年的一月到六月,老人騎著自行車,馱著磨刀工具,從廣西出發,經過廣東、福建、浙江、江蘇、山東、遼寧,他沿著海岸線走。而等到每年的七月,老人又騎著自行車向南走,依然是走一路磨一路,而快到臘八節的時候,老人也回到了家中。

老人的生意都是老主顧,所以不擔心沒有生意。今年剛開春,老人走進這家飯店;明年的這個時候,老人還會如期而至。老人很喜歡這種候鳥一樣的生活,這20多年來,他都是這樣度過的。

磨刀老人的生活對我具有極大的誘惑力。我無數次幻想著能夠像他一樣走遍長江南北長城內外,可惜我要工作,要養家糊口。我只能把浪跡天涯的夢想收藏起來,等到像他那樣的年齡時,再付諸行動。

不能去遙遠的地方,我可以去周邊旅遊。

距離這座城市上百里遠的地方,有一座海島。海島上有一些漁民,下海捕魚和織補漁網是他們所有的工作。我曾經用了三天三夜,沿著海岸線,圍繞著這座海島走了一圈。當地漁民說,我是第一個走遍全島的人。

在這裡,我欣賞到了絕美的不為人知的風景。

我的背包里裝著一把一尺長的藏刀,還有一些乾糧,再有一本書籍,我就這樣行色匆匆地上路了。這把藏刀跟著我走了很多地方,現在還在我的書房裡。在我收藏的幾十把刀具中,唯獨這把藏刀讓我情有獨鍾。它是我用100元從一個藏族男人的手中買到的。

那座海島上有些地方的風景非常恐怖,是那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恐怖。那些地方從來沒有人去過。它們靜靜地躺在海天一角,不為人知,就這樣靜靜地走過了幾萬年,幾十萬年,任海水沖刷,雷電擊打,陽光暴晒,風暴鞭撻……

有一次,我剛剛爬上一塊巨大的礁石,突然看到,在熱帶暴烈的陽光下,無數只螃蟹,一眼望不到邊的螃蟹在劍林一樣的石叢中,慌手慌腳地爬來爬去,無數只腿腳都在亂動,無數個身體都在移動,無數雙眼睛都在轉悠。那種恐怖的景象,讓我差點眩暈過去。幾分鐘後,這些螃蟹像層層疊疊的浪濤一樣,卷進了大海里,海岸邊只留下了白得耀眼的岩石和綠得刺眼的草叢。我想著,這些螃蟹一定有放哨的,它們一看到有人走近,就逃進大海里。可能它們從來就沒有見到過人,只要有異類走進,它們就會逃走。

我在海岸邊還見到了一人多高的仙人掌。那種向外伸張的,張牙舞爪的尖刺同樣讓人恐懼。無數株高大的仙人掌枝蔓叢生,有的上面開著黃色的小花,有的還長了巨大的仙人球,有的是從枯萎的枝杈上重新生根生長。春去春回,花開花落,它們幾萬年、幾十萬年就是這樣度過的。時間在這裡凝固了,靜止了。亘古以來的蠻荒讓這些風景一成不變,卻又令人驚悸。

我沿著海岸線一直行走著,有時候,前面是斷裂的岩石,岩石下幾十米處是波濤洶湧的江水,水面上還有露出來的礁石。我在斷崖前停住了腳步,不知道何去何從。退回去吧,也許要多走幾里幾十里路;跳過去吧,又非常危險。

後來,我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最後的勝利。我先將背包扔到斷崖對面,再將衣服脫下來扔過去,然後退後十米,快速奔跑,赤條條地跳過去。我的身體呈現出一條拋物線,像石塊一樣落在了對岸。我的手指緊緊抓住對岸的岩石,拼盡全力爬了上去。我氣喘吁吁地躺在岩石上,全身累得幾乎虛脫,身體下面,就是刀砍斧鑿一樣的斷崖,風聲呼呼,濤聲拍岸。

多年後,我總會夢見自己那天跳過斷崖的情景,夢中的我沒有跳過去,像只斷線的風箏一樣掉落在了懸崖下,掉落在礁石上,無數只螃蟹爭先恐後地爬上我赤裸的身體……我大喊一聲醒過來,渾身都是汗水。

在這裡,我還見到了一處風景,非常美麗,它比我所見到的任何一張海濱風景照片都要美麗十倍以上。海水非常藍,藍得像將一片藍天融在了海水裡,藍得通明透亮,藍得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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