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暗訪傳銷窩點 第十節 換窩

就在我緊張思索著怎麼逃出去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情。

有一天早晨,我剛剛起床,就看到那位老人被幾名打手帶進來了。他們說,老人逃到了火車站,被他們捉住了。

於是老人遭到了凌辱。

大志要求老人背靠牆壁站立著,每個人走過去抽打老人一個耳光。我看到一個女子首先走了上去,抬起手臂,在老人臉上撞擊出嘹亮的脆響。老人很驚愕,用悲憤的眼神看著這個女子。這名女子說:「給你發財的機會,你還不珍惜,真是給臉不要臉。」這名女子就是老人的侄女。傳銷將親情扼殺戕害到了如此地步,讓人震驚萬分、心痛萬分。

因為有人逃離,他們加大了防範措施。他們夜晚將房門院門都上鎖,夜晚上廁所也不被允許,而房門院門的鑰匙,只有大志一個人裝著。

我無法逃離。

在這個團伙里,我積極表現,一副想要爭先進的模樣,喊口號唱歌的時候,我的聲音最大;開晨會培訓的時候,我總是坐在最前面,聽得如痴如醉,該叫好的時候,就努力叫好,不該叫好的時候,也帶頭叫好。我的諂媚神情和動作,終於贏得了大志的讚賞。他誇獎我說:「你是我們團隊的可用之才。」

我取得了大志的信任。有一天,大志對我說:「跟我出去一趟,去火車站接一個人。」

又有一個人被他們拉進了這個骯髒的團伙中。我想,火車站人那麼多,這次一定能夠趁亂逃跑。

我先去了廁所,取出那本《培訓資料》,放在了衣服下擺里,然後就跟著大志出發了。這次去接人的,除了大志和我,還有一個又黑又瘦的男子,而所接來的人,就是這個男子邀約的。他的名字叫張浩。

看著他們的體型,我想,自己肯定也又黑又瘦,因為我親眼看到大學老師的身體是如何起變化的。這群人都是這樣的體型。每天極度的營養不良,讓這些人的身材都長成了豆芽菜。

傳銷窩點裡是找不到一面鏡子的。

來到村口,我看到村口和馬路對面還是站著幾個賊眉鼠眼的男子。他們有的在抽煙,有的散步,還有的裝著在聊天。外人還以為他們是遊手好閒的青年,而只有陷入傳銷的人,才知道他們的醜惡嘴臉和真實目的。

大志攔住了一輛計程車,計程車將我們三個人徑直拉到了火車站廣場。在廣場的一個電子牌下,我見到了一個知識分子模樣的人,戴著近視眼鏡,這就是他們邀約來的下線。

我緊張地向四面張望,尋找著逃跑的路線,然而,我看到欄杆旁、矮牆邊都有一些看起來遊手好閒的人。我無法斷定這些人是不是傳銷團伙的人,而廣場上看不到一名警察,我終於放棄了逃跑的打算。而且,我跑出去後,身無分文,又如何逃離這座城市?

我跟著他們坐上了計程車,知識分子被我和張浩夾在中間,大志坐在前排。大志依然在信口開河地吹噓,他的吹噓是為了讓知識分子聽的。知識分子果然很興奮,他的手指激動地抖顫著,像手指下壓著一隻小老鼠。他說:「我以後也要在北京買房子。」

我暗自嘲笑說,你連個座便器都買不起,還想買房子?

計程車一直把我們拉到了距離村口百米遠的地方,大志要下車。我知道,計程車的計價器馬上就要變成8元錢了,這個即將在北京買房子的大款,為了少掏一元錢,願意步行這百米的距離。

我們一下車,就聽到一個男子在身後叫:「張浩。」聲音短促急切,充滿了憤怒。我扭頭一看,看到十幾米遠的地方,一名穿著夾克衫的中年男子跑過來。

張浩大驚失色,低頭就向村口跑去。中年男子邊追邊喊:「我的女兒在哪裡?我的女兒在哪裡?」

張浩一言不發,神情慌張,忙忙如喪家之犬,急急如漏網之魚。中年男子毫不捨棄,發足追趕,但是,他們總是相差十幾米遠的距離。

大志和我也在後面跑著,跑向村口。

張浩跑上了村口的斜坡,中年男子氣喘吁吁地追上去。突然,旁邊閃出了兩個流氓,他們將中年男子撞翻在地,然後用穿著皮鞋的雙腳亂踩。他們說中年男子把自己的衣服刮破了。

中年男子抱著頭,痛苦地在扭動著身體。

後來,流氓打累了,就離開了。中年男子爬起身來,滿臉是血,獨自從村口走開。一名青年男子對另一個黃髮男子說:「盯緊點,看看他要去哪裡。」

黃髮男子跟了上去。

看著這一切,我想,張浩在我們這個團隊里,那個中年男子的女兒一定也在我們這個團隊里。但是,我不知道她是誰,她也不知道她的父親從家鄉找到了這裡,被人打得遍體鱗傷。

當天夜晚,平安度過。

黎明時分,我在睡意矇矓中,突然聽到院子里鬧哄哄的。大志衝進房間里,大聲叫喊著:「快點起來,從後門出去。」

房間里的人像一群馬蜂一樣四處亂撞,你穿上了他的衣服,他穿上了你的鞋子。後門打開著,門口停著一輛殘破的麵包車,沒有開燈。大志站在車下,把一個個人塞進車廂里,像塞著一個個土豆。麵包車開走了,還沒有塞進去的人,跟著大志跑向幾十米外的另一輛麵包車。

我本來想趁亂逃跑,可是沒有機會。很不幸的是,我被塞進了第一輛麵包車裡。

麵包車剛剛開出幾十米,就聽到了警笛大作,執法人員的車輛開進了這座村莊。

村子像被炸開了鍋,無數的傳銷分子像老鼠一樣四處亂竄;雞鳴聲、狗叫聲,夾雜在人聲中,讓村子的景象變成了一部戰爭影片。

我悲哀地坐在車子里,伸手摸去,衣服下擺里的那本小冊子還在。

此後,我來到了另一座海邊城市。我驚訝地發現,這個傳銷團伙的網路已經遍布沿海多個小城市。

那天凌晨,麵包車一直在一條幾乎要廢棄的公路上高速行駛著。自從海邊修了高速公路後,這條柏油路就廢棄了。凹凸不平的路面,讓麵包車不斷顛簸著,我們就像沙丁魚罐頭一樣,連轉身的空間也沒有。麵包車每搖晃一下,我們就會碰到別人,或者碰在車身上。為了擔心有人檢查超載,車窗關得嚴嚴實實,空氣污濁不堪,有人暈車嘔吐。嘔吐物的腐臭氣味在車廂里洶湧飄蕩,左衝右突,無法消散。更多的人嘔吐了,嘔吐物激濺在別人的衣服上、脖子上、臉上,可是,連抬手擦一下的機會也沒有。狹小的空間讓車廂里的每個人無法抬起手臂。

到了中午,麵包車速度才減緩了。這次,我們來到了另一座海邊城市。透過車窗,我看到招牌上的城市名字,這座城市居然和我工作的報社屬於同一個省區。

麵包車開進了一幢陳舊的小區里,小區沒有圍牆,沒有保安,只有滿地的落葉和道路邊蒙著一層塵土的毫無生氣的冬青樹。小區里也行人稀少,只有幾個老人從道路上經過,手中提著蔬菜。他們用木然的眼神望著我們,慢悠悠的腳步絲毫沒有停止。

我從麵包車裡鑽出,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這裡距離報社更近了,我暗自興奮。

然而,這次,我們沒有居住在郊區的農村裡,而是居住在一幢居民樓里。這幢居民樓一共有八層,我們居住在最高層。想要逃跑更困難了,我暗自叫苦。

我把手掌伸進衣服下擺,突然震驚地發現,那本小冊子不見了。我脫下衣服仔細查看,衣服下擺沒有縫隙,那說明不會丟失在車上,而我上車的時候還專門用手摸了,當時就在衣服下擺里。而現在,卻被人偷走了。

這輛麵包車上,這個傳銷團伙里,絕對有江湖高手隱藏其中。

我千萬要小心謹慎。

我們住在一套三室一廳的房間里,裡面先前已經有了幾個人,突然又湧進了20多個人,讓空間顯得非常擁擠。先前的那幾個人以主人的姿態歡迎我們。他們揮舞著手臂,振振有詞,每個人都自信得像一隻阻擋車輪的螳螂。這兩隊人馬都屬於同一個傳銷團伙。

依然是極度惡劣的居住環境,依然是豬狗不如的飯食,依然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自信,依然是夢想改天換地的狂妄。

那名60多歲的老人再也沒有見到,我不知道他是趁亂逃脫,還是被這些認為榨不出油水的人拋棄了。他的侄女還在,這個傳銷的鐵杆分子經常還會發表演說,語氣鏗鏘得像一個假小子。

大志在,劉芸在,張浩也在,知識分子也在,大學老師也在。我一直不知道張浩邀約的那個女孩子是哪一位。她肯定同樣在這裡,只是,傳銷內部不讓私下交談。我無法打聽,只能用自己的眼睛觀察。

這幢居民樓的七層也屬於這個傳銷團伙的。來到這裡的第二天,大志就逼迫著並陪同我來到七樓打電話。

我又一次撥通了主任的電話。主任假裝對我們的事業非常感興趣,問我一月能賺多少錢,我說上萬。主任故意驚訝地說:「是我現在收入的兩倍多啊。」我說:「想不想來這裡啊?一起創業,現在一萬多,以後會有幾十萬一個月的。」

主任說:「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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