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暗訪黑工窩點 第八節 刨根

我開始留意起了公司的業務情況。

這個公司很神秘,我不知道公司有多少人,也不知道公司的組織結構。那些天里,我在公司里只見到那個穿著黑色套裙的「外交家」。

我不願意給她跑業務,不願意把這些所謂的人胎素送給美容院騙人。所以,那幾天,我幾乎天天往生物公司里跑,我說自己從來沒有做過這種跑業務的工作,我謙虛地請教「外交家」給我傳授經驗。

「外交家」沒有戒心,她很誠懇地教我怎麼和客戶打交道,很誠懇地教我怎麼去騙人。她說,首先要研究產品,要對產品的種種屬性隨口說出、娓娓道來,要用很多成功的經驗讓客戶相信你的產品。而這些經驗,則靠自己編造。

「哄死人不償命。」她說。

「外交家」有一個硬皮筆記本,上面記錄著很多電話號碼,有一些公司的,還有一些客戶的。「外交家」將她的那個硬皮筆記本視若至寶,從來不會拿出來讓我看。有時候,她打電話的時候,才會取出來,而一打完電話,就馬上鎖起來。

有一天下午,「外交家」剛剛打完電話後,可能忘記了上鎖,從茶几上的紙筒里抽出衛生紙,扭動著屁股去了衛生間。她剛剛扣上木門,我立即取出那個硬皮筆記本,飛快地跑到了樓道里。我擔心在樓梯口等電梯的時候會耽擱時間,「外交家」如果沒有看到我,就會追出來。我先跑進安全通道,順著樓梯爬到了上一層,然後乘電梯上到了樓頂。

樓頂上視野開闊,從這裡可以看到小半個城市,看到那條日夜奔流的江水,甚至可以看到遠處飄渺的報社大樓。我想著,此刻,總編在幹什麼,主任在幹什麼,那些同事們在幹什麼。今天像以前的很多天一樣,報社裡一定充盈著記者忙碌寫稿的身影,大街上一定奔走著記者採訪的背影,可是,他們誰能想到,此刻我站在這幢大樓上,偷了一個女人的筆記本。現在,那個女人一定在辦公室里暴跳如雷。

我有一種惡作劇般的快感。

我在樓頂上一直待到了黃昏,看到大街上流淌著一條條燈光的河流,看到遠近的大樓模糊在愈來愈濃的夜色里,我才走下樓頂,乘著電梯直達一樓。

估計,此刻「外交家」已經帶著沉重的傷感和懊悔回家了。

回到報社,已經是午夜,辦公室人去樓空,保安老鄉看到我現在才回來,問:「你這些天在幹什麼?很少見到你啊。」

我說:「一個親戚家就在這個城市,有時候太晚就住他家。」

我在暗訪的時候,從來不會告訴別人我暗訪的內容和進程,這已經成為了我這些年固執的習慣。暗訪沒有結束前,從來沒有人會知道暗訪是否會成功、暗訪是否會順利。在暗訪的每時每刻、每個環節上,我都是高度細心、全神貫注,我擔心稍有不慎就會滿盤皆輸,甚至會惹來殺身之禍。暗訪記者就是雜技演員,他走在高空中的鐵絲上,不能有任何的疏忽和大意。暗訪又有運氣成分在裡面,你永遠也不知道你的下一步會怎麼走,你永遠也不知道你會遇到什麼人,你永遠也不知道危險什麼時候會突然降臨。你只能依靠自己的應變能力和生活經驗,像過獨木橋一樣,一步步涉險過關。這些年的暗訪讓我有些迷信,我總是固執地相信告訴了別人暗訪的內容和進程,就會失敗,這就像蒸饅頭、蒸紅薯一樣,在饅頭、紅薯沒有蒸熟之前,絕對不能揭開鍋蓋,否則,饅頭、紅薯就會「氣死」,即使接著再蒸,也不能吃了。

所以,暗訪是個技術活。

保安聽到了我的話,羨慕地說:「你這個親戚真好啊。我姨夫家在這裡,我都很少去他家。他們看不起我,總擔心我要佔他們便宜。」

我暗自點頭。其實,我何嘗不知道,城市的親戚關係和農村的親戚關係有著天壤之別。

夜深人靜的時候,寬闊而空曠的辦公室里只有我一個人,我就拿出那本筆記本,從裡面找到電話,一個一個打過去。果然,那些電話不是美容院,就是生物製品、醫藥製品公司的電話。

我拿走了這個筆記本,「外交家」的公司估計就要倒閉了。現在想起來,我覺得自己有些殘酷。可是,如果把這個筆記本留下來,「外交家」又會欺騙多少人啊。

奇怪的是,每次打電話的時候,即使到了夜半,電話那頭的男男女女們也還都沒有睡覺,電話那頭的聲音很精神。騙子都是老鼠,愈夜愈瘋狂。

我與一家生物製劑公司談業務,對方讓我第二天去他們公司,商討人胎素的價格問題。

第二天下午,我來到了這家生物製劑公司,這家公司置身於飛機場附近的一幢居民樓里,這裡人跡罕至,荒草萋萋,鳥聲鼎沸,人聲寂寂。

沒有電梯,我順著樓梯爬到了五層樓,按照電話中提供的門牌號,敲了半天,沒有人答應。我失望地走到樓梯口,準備下樓。突然,那扇房門打開了,一個戴著眼睛、文質彬彬的男子在後面追上了我。他大約有30多歲,說著醋溜普通話,每個字都是囫圇吞棗,他問:「你是李先生嗎?是你敲門嗎?」

我點點頭。

他說,他剛才在衛生間,很抱歉。他邀請我進入他的房間里。

和很多黑公司一樣,這家所謂的生物製劑公司沒有招牌,更沒有應該懸掛在牆上的工商執照和完稅證明。這家黑公司也是兩室一廳的結構,不同的是,每間房子里都堆放著紙箱,紙箱里裝滿了人胎素、羊胎素、胎盤多肽等等各種名字與胚胎有關的針劑。

他問:「你是做什麼的?」

我說:「我開了好幾家美容院,客人都想要人胎素。別人送來太貴,就自己來拿貨。」

他問:「別人送你多少錢?」

我故意說:「上百元啊,聽說這個價錢有些貴。」其實,我們送給美容院的都是一針1000元,我冒險說出了每針上百元,只是想試探人胎素的價格。我又有些擔心,擔心因為我說的價格太離譜、太低,他會對我起疑心,會懷疑我的身份,會看穿我不是美容院老闆。

沒想到,他居然不動神色地說:「這個價錢是有些貴。」

我的心狂跳不止。美容院打給富婆們一針人胎素,要價15000元,而在這裡,一針人胎素100元的進價,居然還「有些貴」。

為了壓抑心中的震驚,我點燃了一根香煙。我點煙的手指都有些哆嗦,我實在沒有想到,美容院居然如此暴利、如此無恥!這和持刀搶劫又有什麼區別?

男子又問:「你需要哪種胎素?」

我不知道哪種胎素具有哪種性能,我擔心胡亂回答會引起他的懷疑,便轉換話題說:「你這裡經營的產品都有說明書嗎?讓我看看。沒有說明書,客人不答應,現在的客人都精明得很。」

「當然有。」男子站起身來,從裡間拿出幾種不同顏色的說明書,這些說明書印刷精美,紙質精良,手感極佳。這些說明書所介紹的產品分別是羊胎素、人胎素、胎盤多肽等等。而每一個產品的說明書上,都將這些產品與當今世界上最先進的科技聯繫在了一起,有的甚至與諾貝爾醫學獎聯繫在了一起。

我看著這些說明書,試探地說:「我的美容院需要羊胎素的人少,需要人胎素的人多,胎盤多肽也有一些人要,但是不是很多。」其實我根本就不知道這些產品的區別,看了說明書還是不懂,因為說明書將每樣產品都吹噓得天花亂墜。

男子說:「我的公司開了好幾年了,這個城市幾乎一多半的小公司都從我這裡進貨,也有很多美容院來。前幾年,羊胎素需求量大,那時候還沒有人胎素;後來,有了人胎素,就很少有人再要羊胎素了。現在,胎盤多肽剛剛研製出來,以後肯定會有很廣闊的市場。」

我裝著不經意地問:「你開工廠?」

他也裝著不經意地回答:「我只做銷售。」

我問:「這些產品怎麼來的?客人問的時候,我該怎麼給人家說。」

男子說:「你要哪種產品,不同產品有不同的生產廠家。」

我說:「這次來只想要人胎素。」

男子說:「人胎素有兩種啊,一種是美國生產的,主要出口韓國。你看韓國那些明星,一個個那麼漂亮,就是因為注射了美國產的人胎素。一種是河北生產的,效果也不錯,但是還是比不上美國進口的,所以價格就能低些。」

我裝著很傻很天真地說:「原來韓國明星都是注射了人胎素啊。」我看著他那張一本正經地說謊話的臉,心中暗暗地罵著:「去你媽的。」

我的臉也不動聲色。

我問:「人胎素價格多少?」

男子說:「美國的每針20元,河北的每針10元。」

我又是吃驚不小,一二十元從這裡拿貨,1000元送給美容院,15000元注射給消費者,這中間的利潤空間簡直要以光年來計算。

美容行業的彌天大謊讓做過多年暗訪的我目瞪口呆。

男子給我拿來了兩個包裝精美的盒子,一個是紅色包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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