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暗訪酒托群體 第三節 成了三輪車夫

我觀察了很多天,看到六樓似乎一直沒有人居住。我想,如果能夠到六樓,我就有辦法出去。但是怎麼能夠去六樓?

我盯上了他們的衣服,他們每人都有幾件換洗的衣服。那時候的男孩都喜歡穿牛仔褲,這種褲子的布料很結實、很耐磨,把它們綁在一起就是繩子了。

終於有一天夜晚11時,主管出去了,其餘的人在房間里看三級片,阿強一如既往地和那些女孩子網上熱戀。我偷偷地離開電腦,先來到廚房,摸出菜刀,然後來到卧室里,從每個人的枕頭下抽出牛仔褲,按照線縫,用菜刀分成兩片,然後綁在一起,綁成了一條幾米長的繩索。

陽台上有晾晒衣服的掛鉤,一邊一個,是用鐵條彎曲做成的,我早就注意上了這個掛鉤,我曾手拉掛鉤,身體懸空,試驗掛鉤的結實程度。這個掛鉤完全能夠承受我的體重。我把自製繩索的一頭綁在掛鉤上,然後雙腳踩在陽台護欄上,雙手抓緊繩索,雙腳蹬著牆面,一步步向下滑去。

來到了六樓的陽台外,我一探身,雙腳鉤住六樓陽台護欄,然後跳了進去。六樓果然沒有人住,陽台上一層塵土,紛紛揚揚的塵土衝擊得我直想打噴嚏。

我掏出打火機,將牛仔褲做成的繩索點燃了,火焰映紅了對面樓層緊閉的玻璃窗,一個女人看到了火焰,打開窗戶,眺望了一會兒,又關上了。那些火焰和她是沒有關係的,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火焰一路燃燒得蓬蓬勃勃,然而,樓上還是沒有任何動靜。此刻,他們沉醉在三級片中,吞咽著不斷上涌的口水,幻想著自己是片中的男主人公。

六樓沒有人住,我從陽台來到了卧室,藉助著朦朧的天色,我看到了一張寬大的木床,此刻,木床正張開雙臂,歡迎我的到來。我倒在床上,張開四肢,舒服得直想哆嗦。一首久違了的歌曲在心中蕩漾,那首歌曲的名字叫《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

現在是夜晚,沒有陽光,我在黑暗中閉上眼睛,享受著這種難得的輕鬆與幸福,朦朦朧朧中,居然睡著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我醒過來了,看著月光如水,柔柔地傾瀉在了這張寬大的木床上,遠處的樓頂,就像連綿起伏的山峰一樣,鱗次櫛比,錯落有致,寧謐而安詳。我好像回到了童年的鄉村,睡在打麥場里,頭枕著麥秸堆,望著月亮。那段鄉村的幸福時光常常出現在我的夢中,讓我夢醒時分惆悵萬分……突然,樓上傳來了驚叫聲,接著是雜沓的腳步聲,他們來到了七樓的陽台上,亂紛紛的,像一群突然遭到熱尿噴擊的螞蟻,直到現在,他們才知道我跑了。

然而,他們知道也不頂用,他們在監獄裡,我在監獄外。

我從容地爬起身,在這幢房子里慢悠悠地轉著,卧室、廚房、衛生間、客廳。廚房裡還有灶具,我想翻出什麼吃的,西紅柿什麼的都行,但是沒有。客廳里還有沙發,我又躺在沙發上,告訴自己,天快亮的時候就走。

躺在沙發上,我又睡著了。等到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我犯了一個致命錯誤,我錯過了逃走的最佳時機。而且,我現在才發現,這家出租屋的房門居然在外面反鎖了。

來到了六樓,和在七樓沒有任何區別,我依然沒有恢複自由。如果今天六樓的主人突然進來,會不會把我當賊一樣毆打?我站在門後面,聽見走廊里有腳步聲來來往往,每次腳步聲走近的時候,我都緊張得手心直冒冷汗。

我尋找著出去的路徑,這個居民樓里,衛生間、客廳與過道一牆之隔,而卧室和廚房則在另一邊,要想逃出去,只有從客廳與衛生間想辦法。客廳沒有窗戶,房門反鎖,以我現有的水平,想盡千方百計也不會打開這扇反鎖的房門,那麼只剩下衛生間了。衛生間有一個長方形的頂窗,安裝著排氣扇,頂窗長半米,高有二十公分,我應該能夠從這裡爬出去。

然而,現在是大白天,一有異常響動,就會有人報警。城裡人對夫妻打架之類的家長里短不感興趣,然而對小偷特別感興趣,他們最擔心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他們最喜歡報警。

因此,我只能等候夜晚。

這一天非常難熬,我不知道幾點鐘了,我只能看著太陽從左邊的高樓升起,然後懸掛在了頭頂,接著又好像不動了。我飢腸轆轆,在房間里翻找著可以吃的東西,終於在沙發後找到一根蔫蔫的紅蘿蔔,半尺來長,大概是老鼠拖到了這裡,紅蘿蔔的尾部還有幾排老鼠的牙齒印。我將紅蘿蔔洗乾淨了,將老鼠咬到的尾部切除掉,然後幾口就把紅蘿蔔吞到了肚子里。

為了打發時間,我在房間里尋找可以閱讀的東西,書籍、報紙、雜誌都可以。我在門口找到一沓水滸卡片,每張卡片上印著一個水滸英雄,火柴盒般大小。那時候,很多男孩子都有這樣的玩具,他們把自己的卡片反扣在地上,對方也放一張,然後一掌擊在對方的卡片上,如果卡片翻過來,露出水滸英雄,這張卡片則就歸自己了。

我腹中飢餓,眼睛也同樣處於飢餓狀態。我看著這些卡片,回想著以前讀過的水滸中的情節,林沖落草,魯智深五台山,武松十字坡……每個人都有落難的時候,只要咬緊牙度過了這個最難熬的苦難時期,以後就是坦途了,就是陽關大道。

我現在就處在人生的最低谷,我一定要咬牙挺住,人生本來就是一場馬拉松,我絕對不能輸掉比賽,我一定要堅持到底。我相信自己的才華,相信自己的能力,困難只是暫時的,總有一天,我會一飛衝天,飛躍苦難。

終於等到了夜晚,終於等到樓道里一片靜寂,我踩在凳子上,用菜刀將排氣扇上的螺絲擰掉,然後摘下來。接著,取下擋著窗戶的三合板,現在,生命通道終於被我打開了。

從頂窗小心翼翼鑽出來後,我躡手躡腳地走下樓梯,然後走在大街上,橘黃色的路燈光照耀著我,我感到又一次死裡逃生後的酣暢淋漓。夜風吹過來,吹透了我的軀體和四肢,我也變成了一縷風,飄蕩在城市的夜空,像溫柔的歌聲一樣,送人們進入夢鄉。

我在人行道上走著,路燈光將我的身影變得長長長,又變得短短短。我突然感到了極度恐懼,如果前一天晚上,從七樓滑到六樓,如果突然失手,如果繩子崩斷,我就會掉落在堅硬的水泥地面上,我就會一命嗚呼,我「英勇殉職」了,也沒有人知道我是誰。他們可能會將我當成小偷,可能當成清洗玻璃牆面的蜘蛛人……我不敢想下去。

一輛計程車悄無聲息地停在我的身邊,我揮揮手,計程車開走了;又來了一輛計程車,按著喇叭提示我,我裝著沒有聽見。我身上沒有一分錢,我現在是這座城市裡最貧窮的人。

我現在已經沒有了工作,在那家垂死掙扎的報社上班和沒有工作是一樣的,都同樣沒有工資。而我還在暗訪,還在防止那些比我有錢的人上當受騙,我這是為什麼?我這篇稿件投寄給別的報社,能刊發嗎?能換來一張堅挺的人民幣嗎?我想著想著,眼淚就掉落下來。

走上了一條岔路口,我回頭看看黑暗中的那幢樓房,它已經模糊在了無邊的夜色中。我覺得很對不起六樓的那戶人家,他們平白無故地受到我的破壞,實在太冤枉了。我告訴自己,以後有錢的時候,一定要找到這戶人家,看望他們,偷偷地賠償他們的損失。

那天晚上,我一直走了三四個小時,才在黎明時分回到了我的房間。

我的房間是在一幢兩層樓房上加蓋的,房間非常狹小,一張床就佔據了大半個空間。通往房間的樓梯是用鋼筋焊成的,踩上去就會搖搖晃晃;樓梯同樣狹窄,只能容一個人通過,經常要等到上樓的人先上來了,下樓的人才能下去。這還不是最難受的,最難受的是夏天裡房間的溫度,經過了一天暴晒,房間里的溫度能夠把雞蛋煮熟。但是,我還只能睡在這裡面,我也只能租得起這樣條件的房子。

五年後,我因為出差,又來到了這座曾經工作過一段時間的城市。五年後的我已經有了幾萬元存款,並且在一家很著名的報社做首席記者。那時候的我幾乎忘記了自己曾有過這樣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然而,一下飛機,來到這座城市,雙腳一踏上這座城市的地面,往日的一切立刻浮現,歷歷在目。我想起了當初沒有錢而在午夜的大街上行走的情景,我想起了每天都在精打細算著吃飯,不敢多花一分錢,我想起了暗訪酒托而稿件賣不出去的尷尬處境。

我來到了那幢樓房所在的地方,我想看看那戶位於六樓的人家,我想給他們賠償,儘管這個賠償已經遲到了五年。但是,我已經找不到他們了,那幢樓房所在的地方,如今已蓋起了一幢金碧輝煌的大酒店。

我又去尋找自己曾經居住的那間民房。那條小巷還在,巷口一家賣麵條的店鋪也還在,那家的麵條叫做「嫁女面」,我那時候每逢發了工資就來到這裡吃一大碗麵條。巷子里的那棵老槐樹也還在,我那時候經常會在老槐樹下看書。繼續往裡走,突然就看到了我居住的那個院子,院門沒有任何變化;走進去,在最裡面看到了我居住過的那間房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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