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四章 晴天霹靂

陰暗的地廳里,萬展飛和白瑞峰各坐了一塊鵝卵石,面對面地在地上下六子棋。萬展飛的棋子是六小節枯草莖,白瑞峰的棋子是六顆小石子。庹錚蹲在一旁觀戰。

萬展飛不是白瑞峰的對手,輸了五局悔了六局,白瑞峰說跟你這樣下棋都沒啥意思了,一點棋德都沒有。萬展飛卻說下這種小孩子過家家的棋還要啥棋德,不就是混時間嗎?來,下,下。

白瑞峰拗不過他,只好耐著性子繼續陪他。

萬展飛也是在地底下被禁閉得太憋屈了,白瑞峰的到來,使他的興緻一直很高。

「現在外頭究竟咋樣了?」萬展飛移了一顆棋子問。

白瑞峰的眉頭皺了一下,也移了一顆棋子,說:「人心還是亂啊!能主事的都被造反派打倒了,起來的都是些篩邊打網不著調調的人。」

萬展飛嘆了口氣,說:「再這樣子搞下去,看咋收場?」

白瑞峰說:「收場還是好收,關鍵是想不想收場?啥時候收場?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來收場?」

萬展飛重重地嘆了口氣,說:「這還真是個大的變數。哦,對了,你們書獃子說的有個挺新鮮的詞兒叫什麼來著?蝴蝶……蝴蝶效應!對,就這個詞兒,你當初還給我解釋過的。現在這就是典型的蝴蝶效應。一隻蝴蝶在一個旮旯里扇了下翅膀,可怕的效應就出來了,是不是?」

白瑞峰笑道:「老神仙,我都不記得給你說過這個概念了。你還沒老糊塗嘛!還活學活用了。」

「我要是老糊塗了還能半死不活地坐在這兒等你?這樣人不人鬼不鬼地活在暗無天日的地底下,一個人,腦子裡也就只有想這些事情了。天災人禍都湊一塊兒了。唉!」

白瑞峰笑笑,說:「老神仙,你也不要唉聲嘆氣的了。你不是常說,天地萬物,不都是在變數中生成演繹的么?」

萬展飛說:「可是,我從來就沒見過這樣子的變法啊!人心,一是搞亂了,二是變惡了。人整人,都不念人的好處,盡往壞里抹黑,把老祖宗留下的那些東西,從根上給砍了,你說這是人做的事情嗎?」

白瑞峰依舊笑笑,說:「老神仙,你咋一下子就變得這麼悲觀了?沒有信心了?你放心,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麼糟糕,你不是還在嗎?我不是也沒有受到滅頂之災嗎?此消彼長,明暗交替,大自然也是遵從這個法則的。沒事的,老神仙,別唉聲嘆氣的。該你走子了。」

萬展飛說:「你說得倒是輕巧,你知道什麼叫亂中取勢?什麼叫火中取栗?就連那個遠在台灣的賣國賊——張韋博,好像也看到了什麼苗頭,開始耍起小動作來了。留下的腳腳爪爪,殘渣餘孽開始蠢蠢欲動了。唉!」

見萬展飛的眉頭鎖得越來越緊,白瑞峰說:「我們不說這些腦殼痛的事情,搞不明白的事情就暫時放一邊,自己找輕鬆自己找樂子。苦中尋樂吧!我們還是下棋。」

萬展飛卻突然用手把地上的棋子一掃,說:「還下個屁的棋,你以為我真是閑得沒事,願意跟你下這種沒有一點技術含量的棋啊?」

白瑞峰說:「不下就不下吧,你掀棋盤幹什麼?起碼的棋德你都沒有了。」

「我沒閑心跟你耍嘴皮子,庹錚,你去看看庹觀現在咋樣了。」萬展飛說。

被萬展飛弄得雲里霧裡的庹錚起身,朝黑暗的甬道中走去。

過了一會兒,萬展飛說:「瑞峰,我有個不詳的預感。」

「啥不詳的預感?」

「卧牛山的事情怕是要穿了。」

「怎麼見得?」

「我也說不大清楚,只是直覺。你知道,有時候我的直覺是很準的。」萬展飛的神情顯得越加焦慮。

白瑞峰說:「還是盡量捂吧。反正這個事情遲早是要穿的。」

「可是穿得不是時候啊!」

「或許,事情並不是你預想的那麼糟糕。」白瑞峰繼續寬慰萬展飛說。

萬展飛又嘆了口氣說:「我要是能像定遠老和尚一樣單腳利手就好了。大不了一拍屁股走人。清風明月,雲遊四方,再亂的世道與我何干?」

白瑞峰笑道:「老神仙,你今天說的話越來越不像你原來的性格了。人來到這個世界上,不擔當點責任咋行?如果都像你說的那樣,雲遊四方,都拍屁股一走了之,落得自己一生的逍遙,你倒是逍遙了,可是該你擔當的責任卻會在你的心裡落下病灶,最終到了,你是會有罪孽感的。」

「老子還用你來開導嗎?」萬神仙瞪了白瑞峰一眼。

「我只是覺得小楊子可憐啊!和她媽媽一樣柔弱的性格,不明不白地就被我們壓了那麼重的一副擔子在她的肩膀上。也不知道她扛不扛得動啊!這幾天一想起來,就覺得我和你是不是在作孽。」萬展飛又說。

「老神仙,你咋說話越來越信口開河了?我都不知道該咋說你了。」白瑞峰說。

萬展飛依舊沉迷在頹廢的心境里,說:「你還是不明白我的心啊!我萬展飛是人,不是冷血動物。有的人可以為了達到某種目的不擇手段,甚至不怕冒著變成魔鬼的風險。可是我萬展飛不是這樣的人,有時候我是真的心疼,心軟啊!」

萬展飛的聲音大了起來,渾厚的底氣震得地廳里嗡嗡地響著迴音。

白瑞峰見萬展飛的情緒有進一步爆發的傾向,急忙上去給他舒筋捶背,說:「老神仙,打住,打住,情緒可以發泄,但不要泛濫!泛濫就不好了,打住,打住!」

萬展飛朝白瑞峰不滿地說:「你咋就不能讓我痛痛快快地出出心裡的惡氣?我連嘴巴上痛快一下的權力也沒有了嗎?老子都快被憋瘋了!你知道不?」

「我知道你憋得難受,誰都憋得難受。能憋就盡量憋吧,就當練內功得了。現在這世道,最適合『內練一口氣,外練筋骨皮』,你說是不是?呵呵……」

萬展飛拿白瑞峰無可奈何,說:「也只有你在這個時候還敢在老子面前嬉皮笑臉的。換作別人,老子早就翻臉了。就連庹正江,老子也不會買他的賬!」

「你咋又扯上庹正江了?」白瑞峰說。

萬展飛罵道:「我咋不提起他?到現在連一點音信也沒有!怎麼?人間蒸發了?遁地了?最起碼該讓我曉得他的死活嘛?」

白瑞峰的眼神暗淡下來,佯裝出的洒脫笑容也收斂住了。

萬展飛極其敏感,仰起頭,正看見白瑞峰臉上的變化,說:「怎麼?他出啥事了嗎?」

白瑞峰鼻子突然發酸,使勁把臉仰起來,盡量不讓眼淚流出眼眶。

萬展飛著起急來,說:「他究竟咋樣子了?你倒是說話啊!急死個仙人板板了!」

白瑞峰哽咽著喉嚨說:「老神仙,你跟我這輩子怕是再也看不到他了……」

「什麼?你說什麼?」

「兩口子都跳河自殺了……」

「自殺了?真的嗎?這是真的嗎?」

萬展飛一把抓住白瑞峰的手,死盯住白瑞峰。

「是真的。我去看的時候,河邊只有他兩口子的鞋子。玉春穿的還是他們兩口子結婚時,你送給她的那雙金縷繡花鞋。那雙鞋只有我認得!」

聽了白瑞峰的話,萬展飛頓時老淚縱橫,使勁捶著胸口低聲吼道:「他咋就這麼不爭氣呢?他咋就這麼不爭氣呢?還帶著玉春一起去!還帶著玉春一起去!他腦子犯渾,玉春的腦子不該犯渾的啊!這究竟是咋的了嗎?這究竟是咋的了嗎?昨天我還在抱怨他兩口子,罵他兩口子,沒想到他兩口子還真是狠得下這條心!」

白瑞峰說:「本來我是想瞞著不告訴你的。可是,這個事情終究是會給你說的。」

「我就是擔心你們會受不住這樣的王法,我才傳書帶信給你們說:只要活著就比啥都好!他兩口子還是沒有聽我的話。」萬展飛氣得直甩頭。

白瑞峰竭力控制了下自己的情緒,說:「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承受住肉體和人格的雙重侮辱的。何況他兩口子天生就有潔癖,特別是靈魂上的潔癖。」

萬展飛淚眼迷濛地點著頭說:「我知道,我知道,他兩口子本來就和我們不是一路人,只是被留在這個世間沒有走脫罷了。唉!這樣也好,他們總算是回到他們想回去的地方了。只是,他們有沒有想過,他們倒是一走乾淨了,留下庹錚和庹觀怎麼辦?唉!還是糊塗啊!還是沒有擔當啊!」

白瑞峰欷歔了一下,說:「所以,在白曉楊和庹錚這件事上,你不要一味地偏袒白曉楊。白曉楊的性子牛起來了,庹錚還不一定吃得住她。你小時候咋慣的她,你又不是不清楚。庹錚這孩子也不容易,他心裡也苦。現在這世道,越是心裡有苦就越是不能朝外邊倒,哪兒也沒有盛苦水的地方。他能夠不被擊垮,已經算是個男子漢了!」

萬展飛抹了一把眼淚,小聲說:「你這樣子說我就曉得了。庹錚的性子打小就軟,這個我是知道的。」

「他不是性子軟,是書卷氣太重,和玉春是一個性格。」

「你別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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