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章 憂心忡忡

喜哥被五嬸從老棉絮里拉起來,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看了下大殿里的人,很不高興地朝五嬸撒嬌似的喊:「把我弄醒幹啥嗎?我睡得正香呢!」

「你倒是睡得香,再不起來,就該你幺爺過來打你的屁股了。」五嬸說。

張幺爺這時正好找機會下台,朝五嬸說:「五嬸,你可不要說我的冤枉話啊,我可沒有說要打喜哥的屁股的。」

五嬸不滿地說:「嘴上說沒打,心裡早就是這麼想的,比打了還狠呢。喜哥本來就不清醒,連睡一下覺也被你說這說那的。」

張幺爺辯解道:「我沒說不讓他睡啊!我是說他睡的不是個地方啊!」

五嬸得理不饒人:「這屋子裡到處都濕兮兮的,你讓他睡哪兒?」

張幺爺理屈詞窮,嘟噥道:「我懶得跟你們說,你們愛咋整咋整,我是管不了你們了。」

這時,喜哥的眼睛突然間亮起來,樣子有些激動地朝五嬸說:「媽,你猜我剛才夢見什麼啦?」

「夢見什麼啦?」五嬸問。

「我夢見金磚啦!好多金磚!地上到處都是!」

五嬸一愣,接著一把將喜哥的頭攏進懷裡,鼻子一酸,眼淚吧噠吧噠地流下來,說:「喜哥,不要說胡話了好嗎?媽這輩子就指望你了,你要是真跟你子坤二爸一樣,我以後的日子可就沒啥過頭了……」

說到傷心處,五嬸開始嚶嚶地抽泣起來。

而張幺爺和張子恆這時卻同時將驚訝的目光投向了喜哥。

張幺爺首先問:「喜哥,你真的夢見金子啦?」

喜哥把頭從五嬸的懷裡掙脫出來,說:「真的,全是金磚,一根一根的,好多好多,我搬都搬不完!」

張幺爺又問:「金子在哪個地方?」

喜哥卻搖頭說:「我沒記清楚,反正就在我們村子的地底下。」

張幺爺和張子恆不約而同地對望了一眼,兩個人一起站起來了。

張子恆不哭了,張幺爺也不發獃了,臉上的表情都變得神秘兮兮的。

五嬸發現張幺爺和張子恆臉上的表情有變化,一頭霧水。

張幺爺朝喜哥走過去,朝五嬸說:「五嬸,你讓開,讓我來好生問問喜哥。」

五嬸不明就裡,讓開了。

張幺爺蹲在佛龕前,喜哥坐在佛龕里,這祖孫倆的擺設和造型有點不倫不類。

張幺爺朝喜哥問:「喜哥,你再回憶回憶,你夢的金子究竟在哪個地方?」

喜哥被張幺爺問得有點迷糊了,朝張幺爺搖頭。

張幺爺顯得極有耐心地說:「你再好生想想。」

喜哥還是搖頭。

張幺爺看著喜哥,就像看一團白茫茫的霧。

五嬸走到張子恆旁邊,小聲問:「幺爺是不是受了啥刺激?問的話古里古怪的,連喜哥做的夢也這麼上心?」

張子恆卻說:「他才沒有受刺激呢!瞎子見錢都會眼開,何況還是金子?」

張子恆沒頭沒腦的話把五嬸和幺婆婆都給說蒙了。

張幺爺這時站起身,自言自語地小聲說了句:「狗東西咋就會夢見金子呢?」

佛龕里的喜哥用一雙懵懵懂懂的眼睛看著張幺爺,或許張幺爺的話還真把他給問迷糊了。

張幺爺走到張子恆面前,朝他小聲說:「你跟我出來一下。」

張子恆站著沒動,仍舊用不服氣的眼神盯著張幺爺。

張幺爺見張子恆沒有動,來了氣,踢了張子恆一腳,罵道:「你還真跟老子記仇了?」

張子恆無奈,只好悻悻地跟著張幺爺走出大殿。

五嬸和幺婆婆他們不明白這張幺爺究竟演的是哪齣戲,各個都莫名其妙的了。

張幺爺一直朝大殿左邊的一條甬道走。

甬道的左邊原先是憬悟寺的老住持就寢用的禪房,因為久未住人,又被人為破壞,屋頂已經徹底垮掉了,就連門板也被人取了去,只剩下四面破壁。

張幺爺徑自走進禪房,垮塌下來的瓦礫和房梁將禪房弄得一片狼藉。地面鋪著的青石板和瓦礫的縫隙間,執著的蒿草和荊棘頑強地生長出來,足足有半人來高。

張幺爺和張子恆剛一跨進禪房,一隻野兔嗖地一聲從一叢蒿草里躥出來,從張幺爺的胯下鑽了過去。張幺爺和張子恆都被驚得冷不丁地咦了一聲。野兔已經從甬道朝大殿前面的空壩子上跑去了。

緊接著,大殿前就響起了眾人攆野兔的呼叫聲。

張幺爺四下里看看,感覺周圍確實沒有人,才朝張子恆說:「你說喜哥咋就會夢見地底下的金子?」

張子恆心裡的那股犟氣還在,沒好氣地說:「我咋曉得?我又不是神仙。」

見張子恆還在和他慪氣,張幺爺抬手又要朝張子恆打過去。張子恆本能地側身一閃。張幺爺的手停在半空,朝張子恆惡聲罵道:「你還真和老子結上樑子了?」

張子恆將雙手攏進袖口裡,索性蹲下了,還是不服氣地說:「誰敢跟你結梁子啊?」

張幺爺俯瞰著張子恆,有點沒轍了,頓了下,咬咬牙,鼓了鼓腮幫子,軟了口氣說:「幺爺剛才真不是拿你出氣,是幺爺心裡著實憋得惱火。你曉得幺爺就這脾氣,就算你狗日的遷就一下幺爺要得不?」

張子恆這才說:「你心裡不好受找我出氣,我心裡不好受找哪個出氣?將心比心噻!」

張幺爺覺得理虧,沒有再反駁張子恆,也把雙手攏進袖口裡,挨著張子恆蹲下,說:「子恆,幺爺心裡真是憋著一股氣啊!你想想,這陣子這個事情表面上看是越來越清楚了,可是實際上確實越整越複雜了。幺爺真的不曉得該相信哪一個人了。現在,除了你還勉強靠得住,誰的話也不敢相信了啊!」

「你不是還有個干閨女嗎?」張子恆酸溜溜地說。

一提起白曉楊,張幺爺的眼眶頓時就濕潤了,重重地嘆了口氣,說:「就是因為這個,幺爺的心裡才就像被塞了塊鵝卵石一樣不好受啊,有一口氣堵得我心頭好惱火啊!」

張子恆望著張幺爺,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因為白曉楊而在心裡堵著一口惡氣。

這時,張幺爺的眼眶越發濕潤了,從攏著的袖口裡抽出手,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眼圈紅了起來,欷歔了一下,說:「要是幺爺沒有進到那個洞里,看到那堆金子就好了,心裡也就不會朝一邊想。你知道不?我是真把小白當我的親閨女來看了,哪想到……」

說到這兒,張幺爺喉嚨發硬,開始哽咽,說不下去了,眼淚順著眼角牽線地流淌。

見張幺爺這麼難受,張子恆不忍心了,從棉襖的袖攏里抽出手,輕輕給他捶背。

張幺爺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嘆了口氣,說:「老話說,人心隔肚皮,你說,人跟人的心咋就隔得這麼遠呢?你巴心巴肝地去待她,誰曉得,背地裡,人家卻是另外一種心腸,打的是另一個算盤。唉!幺爺的命咋就這麼苦呢?」

張子恆安慰張幺爺說:「幺爺,是不是你想多了。萬一人家小白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樣呢?」

張幺爺說:「我也這麼想過。我也巴不得是我自己想錯了。可是我左想右想就是想不通啊!這些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從表面看好像是巧合,可是現在看起來,這裡面好多東西其實早就有人在中間安排了。你說我還敢相信誰?要是你子恆,我幺爺怎麼著也不會朝那方面想。因為你是我和你幺婆婆一手拉扯大的,知根知底。可是,她不一樣啊!她是外人,幺爺我碼不實在她啊!」

張子恆說:「碼不實在就不要去瞎猜瞎想。我們本來祖祖輩輩都是庄稼人,用不著要矮著身子去高攀人家,該咋過日子就咋過日子。命中有的終須有,命中無的莫強求。原先你不是老跟我說這句老話嗎?」

張幺爺說:「子恆,你還是不懂你幺爺的心啊!我真不是要強求啥。我都活了大半輩子了,我是啥命未必我還不清楚?該認的命我早就認了。你長這麼大了也曉得,我和你幺婆婆一輩子就是心軟,看不得誰遭罪。你看小白那樣子,哪個看了不心疼啊?唉!可是……我都真不知道該咋說了……為了地底下的那堆硬頭貨,你看現在弄得有多亂?連日子都沒辦法過下去了。要是再弄出啥大禍事出來,誰擔待得起啊?」

張子恆一咬牙說:「能弄出好大的禍事?大不了就報官。」

張幺爺卻說:「報官?憑啥報官?這是埋在我們張家老祖宗地底下的東西!是老祖宗留給你們後輩兒孫的依祿,是該你們得的。」

張子恆卻說:「幺爺,不是我說你。剛才你還說我心頭放不下這個事情,我看,你才是真的放不下這個事情了。東西是埋在咱張家地底下的,我只怕我們張家的後輩人無福消受。」

張子恆的話弄得張幺爺越發憂心忡忡,說:「也不知到這是我們老張家的祖宗積了啥德,弄這麼大一堆東西擱那兒。要是沒有那堆東西該多好,我心頭就不會壓這麼大一個包袱了。」

張子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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