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騎士 第十二節

幾尺外,兩個發色灰白的軍士在條紋帳篷外喝著麥酒。「……好吧,去他的,一次就夠了……」其中一個咕噥道,「太陽高照時草綠綠的,唉……」身邊的那個捅了捅他,他停下嘟囔,才注意到鄧克:「爵士?」

「你們有沒有見到我的侍從?他叫伊戈。」

士兵抓了抓他耳根的灰色胡茬:「我記得他,頭髮比我還少,一張嘴巴足有三個大。有幾個小子和他糾纏了一會,不過那是昨天晚上了。之後我就沒見過他,爵士。」

「多半把他嚇跑了。」他的同伴補充道。

鄧克狠狠盯了那人一眼:「如果他回來了,讓他在這兒等我。」

「行啊,爵士,沒問題。」

或許他只是去看比武了。鄧克掉頭朝武場走去。路過馬廄時,他遇見了格倫頓?鮑爾爵士正刷洗著一匹漂亮的栗色牡馬。「您可曾見到伊戈?」他問道。

「不久前他剛跑過這邊。」格倫頓爵士從口袋裡掏出一根胡蘿蔔,喂著他的馬兒,「這匹新戰馬不錯吧?科斯坦大人讓他的侍從來贖她,但我告訴他省省那些金子吧。這傢伙我自己要了。」

「大人不會滿意這個處置。」

「大人跟我說我沒權利在盾上畫火球紋章,大人還跟我說我的紋章應該是一堆貓咪柳。去他媽的大人。」

鄧克忍不住笑起來。他也曾坐在類似的筵席上,吞下過明焰王子與佛索威爵士的冷嘲熱諷。某種程度上,他覺得自己和這位尖銳的年輕騎士有幾分手足之情。就我所知,我自己的母親也是個妓女。「你贏了幾匹馬?」

格倫頓爵士聳聳肩:「數不清了。莫蒂默?伯格斯還欠我一匹。他說他寧願把他的馬煮來吃了也好過送給婊子的雜種騎。他的盔甲在送來之前也在鎚子底下走了一遭,滿是窟窿。或許我還能拿那堆鐵賣點錢。」他聽起來並不憤怒,卻是感懷,「在我出生的那個……酒店邊上有個馬廄。我還是個孩子時就在那邊幫工,那些馬主忙活時,我就有機會偷偷牽走馬匹。各類馬兒我都能善加駕馭。犢子,雜種馬,小馬,馱馬,耕馬,戰馬——每種我都偷騎過。還騎過多恩沙馬呢。我認識的一個老人教我自己製作長槍。我以為若我能讓人們見識我的實力,他們就會不作他想地承認我為我父親之子。可他們沒那樣說,就算是現在也沒有,以後也不再會。」

「有些人,」鄧克安慰他,「不論你如何努力都不會承認。可另一些……不是所有人都是一路貨色。我也曾遇見過好人。」他沉吟了一會,「比武結束後,伊戈和我會前往北境,加入臨冬城的麾下,與鐵民作戰。你可以和我們同行。」北境自成一國,阿蘭爵士總是那麼說。沒人會知道一文錢佩妮和貓咪窩騎士。在那兒,沒有肆意嘲笑。人們以刀劍論友,以才能相交。

格倫頓爵士審慎地看了他一眼:「為什麼我要去那裡?你是想讓我跑得遠遠地躲起來么?」

「不,我只是想……兩把劍總好過一把。旅途不像從前那般太平了。」

「這倒是沒錯。」少年勉勉強強地說道,「但我的父親曾有機會列席鐵衛。我誓願完成他未竟的心愿披上白袍。」

你披上白袍的機會跟我差不了多少,鄧克幾乎脫口而出。你是營妓所出,而我在跳蚤窩摸爬滾打。國王的榮耀容不下你我之輩。但少年不會甘於面對這個事實。於是他說道:「那好好磨練你的武技吧。」

他才走出幾步,格倫頓爵士就開口叫住了他:「等等,鄧肯爵士,我……我委實不該如此唐突。我母親總是告誡我,騎士應當謙遜守禮。」少年看上去不停地斟酌著字句,「上一場比武后,匹克爵士來找我。他在星矛城給我留了一席之地。他說,一場數代未見的風暴將席捲維斯特洛,而他需要刀劍來力挽狂瀾。忠誠的刀劍,懂得遵循與服從。」

鄧克幾乎難以置信。不論在路途還是在屋頂,戈蒙?匹克從未掩飾他對僱傭騎士的不屑。不過這是個優渥的提議。「匹克是個好領主,」他說道,措辭盡量謹慎,「不過……我覺得,他不是個讓我信服的人。」

「當然,」少年的臉紅了,「他有他的條件。他會讓我追隨他,他說……但我須得先證明我的忠誠。他會保證讓我在下一輪與他的朋友提琴手對陣,而他希望能獲得我落敗的保證。」

鄧克相信他。他以為他自己會大吃一驚,但不知為何,他毫不驚訝:「你怎麼回答他?」

「我告訴他即使我試圖設法輸給提琴手,也未必能如願,我曾將技藝更為精湛的騎士挑落下馬,而在日落之前,龍蛋將會歸於我的名下。」鮑爾疲憊地笑笑,「這並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罵我愚笨不可救藥,讓我自求多福。提琴手交遊如雲,而我則無親無友。」

鄧克搭住他的肩膀,用力揉著:「爵士,您至少有一個朋友。如果我找到伊戈,會有兩個。」

少年回視他的眼睛,點點頭:「這世上還是有真正的騎士。」

在觀戰的人群中尋找伊戈時,鄧克第一次有機會好好端詳湯瑪德?赫德爾爵士。巴特維爾大人的女婿高大笨重,胸膛如木桶般寬闊,他身穿熟牛皮衣,外套一副黑色板甲,華麗的頭盔打造成惡魔形狀,滿面鱗片垂涎欲滴。他的戰馬比雷鳴高三手,重兩石,是一頭裹著鏈甲的惡獸。滿身的金鐵讓他動作遲緩,一路慢跑著衝過比武場;但這毫不影響他輕鬆擊敗克萊倫斯?查爾頓爵士。查爾頓爵士在場邊擔架上掙扎之際,赫德爾取下了惡魔頭盔。他的腦袋又大又禿,鬍鬚烏黑整齊。胸口和脖子滿是刺目的紅廯。

鄧克認出了這張臉。昨晚他在寢室中觸到龍蛋時,正是赫德爾對他低聲怒吼。那個與匹克伯爵私語的嗓音低沉的男人一團紛雜的詞句撲朔而來:大煞風景……虎父無犬子……苦鋼……幾場勝利……牛奶血老傢伙……虎父無犬子……告訴你血鴉不會躺著做白日夢……當真是虎父無犬子?

他直愣愣地盯著觀禮台,疑惑伊戈是否設計在貴賓席中贏得了他應有的一席之地。但四下里依舊不見男孩蹤影。巴特維爾和弗雷也不知去向,但巴特維爾的新婚夫人依然在座,看上去無聊而不安。真是怪事,鄧克思忖。這是巴特維爾的城池,他的婚禮,而弗雷身為岳父。比武本是為他們而辦,可他們自己又去了哪裡?

「烏索爾?昂德里夫爵士,」傳令官昂聲道。鄧克的臉上如晴空掠過一絲陰霾。「烏冕城騎士,布爾威家族的『老公牛』席爾默爵士,上前英勇對戰。」

身著血紅甲胄,盔上兩根漆黑牛角,「老公牛」一眼望去令人生畏。不過他得要一名肌肉虯結的侍從幫忙才能跨上坐騎。驅馬時他的頭顱不停倚斜,證實了梅納德爵士關於他眼睛的論斷所言非虛。他緩緩馳入場內時,仍然贏得了不菲的掌聲。

蝸牛自然無有著等待遇,但毫無疑問這正中他的下懷。第一次衝鋒,兩名騎士都折斷了槍柄。第二輪時,「老公牛」的長槍折斷在烏索爾爵士的盾上,而蝸牛的突刺則完全落空。第三輪情形依舊,這一次烏索爾爵士看上去搖搖欲墜。他裝得真不錯,鄧克暗想,這番惺惺作態毫無疑問會讓下輪的賠率肥得流油。他只需一瞥就能看到威爾正前後奔忙,為他的主人慷慨下注。這會兒他才想起他本可以在蝸牛身上下一兩個銅板撈點油水。獃子鄧克,腦袋厚得像城牆。

老公牛在第五輪轟然落地,槍尖輕巧地避開了他的堅盾,從一側正中胸膛。他落馬時馬鐙纏住了腳踝,他被拖著翻滾了將近四十尺,他的手下才控制住了脫韁的戰馬。擔架又一次出動,把他抬往學士處接受照料。幾滴冷雨灑落,在布爾威的斗篷上沾染斑斑深漬。鄧克獃獃地看著,面無表情。他的思緒在伊戈身上。若是我那些神秘的敵人找他的麻煩?這解釋看來全然合理。那孩子是無辜的。如果我與人起爭執,後果絕不該由他承擔。

鄧克找到提琴手約翰爵士時,他正為下一場比武穿戴盔甲。三四名侍從環繞著他,為他戴盔系甲,檢視戰馬的蹄鐵。艾林?庫克肖大人坐在一邊,飲著水酒,鼻青臉腫,一副孱弱不堪的模樣。看到鄧克,他戰抖起來,酒灑了一身:「你怎麼還能這般走動?蝸牛把你的臉都打碎了。」

「斯提利?佩特打造的頭盔堅實耐用,大人。阿蘭爵士總是說我的腦袋比石頭還硬。」

提琴手大笑起來:「別去管阿林。火球的私生子讓他圓滾滾的屁股著地摔了個結結實實。這會兒他正恨著所有的僱傭騎士呢。」

「那個滿臉膿包的下流傢伙根本不是昆汀?鮑爾的兒子。」阿林?庫克肖堅持道,「他根本不該被准許參賽。若這是我的婚禮,就他這份放肆就活該受鞭打。」

「哪家的好姑娘會願意嫁給你?」約翰爵士說,「鮑爾的放肆比起你喋喋不休的噘嘴唇來差遠了。鄧肯爵士,您是否碰巧認識綠騎士加爾垂?稍後我須得將他挑落下馬。」

鄧克毫不懷疑這一點:「我不認識他,大人。」

「您可願在這裡歡飲一杯?來片麵包和幾顆橄欖?」

「只求能借一步說話,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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