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騎士 第八節

伊戈看起來滿面羞慚:「我說貝勒王子的死只是個噩運。可當我跟他們說梅卡王子敬愛其兄貝勒,亞達姆爵士的侍從反駁道他只是敬他早死,而馬洛爾爵士的侍從說他還敬他兄弟伊里斯早死呢。我就揍了他。我把他揍慘了。」

「我看我該把你揍慘了才是。送你一對腫耳朵和你的肥嘴唇相映生輝。你父親要是在這裡也會揍你。你以為梅卡王子要一個孩童給他辯護么?當初送你跟著我時是怎麼告誡你的?」

「忠心做侍從服侍你,不逃避一切差使和訓斥。」

「還有?」

「遵從王法,騎士精神和大人您。」

「還有?」

「削髮或染髮,」這一句他說得並不情願,「無論對誰不可泄漏真名。」

鄧克點頭:「那個孩子喝了多少?」

「他喝的大麥啤酒。」

「你也看到了?啤酒讓人多生一張嘴。言語猶如輕風。」

「某些言語猶如輕風,」這孩子犟得無可理喻,「另一些則是叛國。這比武大會全是叛賊,爵士。」

「每個人都是?」鄧克搖了搖頭,「即便當真,那也只是陳年舊事。黑龍已死,他麾下眾將或逃或降。何況你說的也不盡不實,巴特維爾大人的兒子們分別從屬於兩邊。」

「那他也是半個逆賊,爵士。」

「十六年前的半個逆賊。」鄧克的酒意已經全消,他雖怒氣沖沖但頭腦略為清醒,「巴特維爾伯爵的事務官負責比賽事宜,他名叫科斯格羅佛。去找他,替我報名長槍比武。等等……別用我的真名。」領主爵爺眾多,保不定哪個會想起楊灘鎮的高個鄧肯爵士,「用『絞索騎士』這名字替我報名。」平民百姓們就愛在比武大會上看到神秘騎士現身。

伊戈摸了摸腫得老高的嘴唇:「絞索騎士么,爵士?」

「就按這個盾牌起的名字。」

「我知道,只是……」

「就按我說的去做。你今晚書看得夠多了。」鄧克用拇指和食指掐滅了蠟燭。

烈日懸空,酷熱難當。

熱浪把城堡的白石牆烤得直冒青煙,空氣里瀰漫著烘乾泥土和枯草的氣味,一絲風兒也無,塔樓和門樓上紅、綠、黃各色旗幟低垂著紋絲不動。

鄧克從沒見過雷鳴如此焦躁不安。伊戈給公馬裝鞍墊時,它不停來回搖晃著腦袋,甚至對著男孩呲出大顆臼齒。太熱了,鄧克暗忖,不論對人對馬都太熱了。戰馬就算在天氣舒適宜人時也難得脾氣溫順,而現在這天氣就算聖母本人也難免心生火氣。

庭院中央,另一場長槍比武拉開帷幕。赫伯特爵士騎著一匹金色的駿馬,馬身披著黑甲,裝飾著派基家族的紅白雙蛇;弗蘭克林爵士則身騎栗色公馬,灰色的馬飾上紋有弗雷家族的雙塔徽標。兩馬交會時,紅白長槍利落地一斷為二,藍色長槍則碎成數段,但無人落馬。看台上的觀眾與城牆上的守衛中傳來一陣短暫而稀稀拉拉的歡呼。

連歡呼都嫌太熱了。鄧克擦去眉間的汗珠。比武就更嫌熱了。他的腦袋如皮鼓般突突直跳。讓我贏下第一場,再多一場,我就謝天謝地了。

兩個騎士在比武場頂端勒韁回馬,拋下殘破的槍桿。第四對長槍。整整多了三對,鄧克想道。他已儘可能地一再推遲了穿上盔甲的時機,可這會在一身鐵衣下,他的內衣業已濕濕地黏著肌膚。世上尚有比滿身臭汗更糟的境況,他對自己說道,回想起白衣女士號上面對蜂擁而至的鐵民的艱難一戰,打完那一仗,他可是滿身血污啊。

派基和弗雷握緊新的長槍,再次將馬刺踢向坐騎。乾裂的土塊在飛揚的蹄後四處濺開。槍桿斷裂的巨響讓鄧克縮起腦袋。昨晚喝得太多,吃得也太飽。他模糊地記得抱著新娘子走上台階,記得在屋頂上遇到了提琴手約翰和匹克伯爵。我為何會去屋頂?似乎對話里提到了龍,他開始模糊地記得,還是龍蛋,或者是其他東西,也許……

一陣喧嘩讓他回過神來,夾雜著歡呼與哀嘆。鄧克看到金色駿馬背著空鞍沖向武場終點,赫伯特?派基爵士在地上痛苦地翻滾。還有兩個就該我出場了。早日幹掉烏索爾爵士,就能早日脫下這身該死的鎧甲,喝一杯涼快的,舒舒服服休息一下。在他們再次召他出戰之前至少該有一個小時的時間。

巴特維爾大人手下臃腫的傳令官登上看台頂端,召喚下一對比武騎士:「來自納尼,盡忠於白牆伯爵巴特維爾大人的騎士,『豪膽』的阿爾葛雷弗爵士。來自貓咪窩的騎士,格倫頓?佛花爵士,請上前英勇對敵。」

阿爾葛雷弗爵士高挺乾瘦,這名飽經風霜的護衛騎士身著褪色的灰色戰甲,騎一匹不加披掛的駿馬。鄧克曾與這類騎士交遊:這些人堅若磐石,且技藝捻熟。他的對手是年輕的格蘭頓爵士,騎著他可憐的閹馬,身穿一件沉重的鎖子甲,戴著鑄鐵的半盔,露出面門。在前臂上,他的盾牌刻有他父親的烈焰家徽。他需要一副胸甲,和一頂體面的頭盔,鄧克想道,這麼一副披掛,對著頭部或當胸一擊會要了他的命。

格倫頓爵士難掩對這番介紹的怒火。他勒馬憤憤地繞著圈,大喊道:「我真名乃格蘭頓?鮑爾。令官,願你的嘲弄與你一同見鬼去。正告你,我有英雄之血脈!」傳令官不虞答他,但年輕騎士的抗議只是激起了更多笑聲。「為何他們嘲笑他?」鄧克大聲問,「是因為他是個私生子么?」佛花是河灣地貴族父母給予私生子的姓氏,「那個貓咪窩又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爵士。」伊戈說。

「這無關我們的事。我的頭盔?」阿爾葛雷弗爵士和格倫頓爵士在巴特維爾大人和夫人前輕點槍尖行禮。鄧克看到巴特維爾靠向新娘耳畔低語幾句。女孩格格笑了起來。

「這兒呢,爵士。」伊戈戴著他那頂大草帽,為他的眼睛和光頭遮陽。鄧克一直借著那帽子嘲弄這男孩,但現在他只希望他也能弄到一頂。烈日下,草帽可比鐵帽子管用得多。他撥開遮住眼睛的濃髮,用兩隻手把巨盔擺正,在顎下繫緊。頭盔的內襯一股汗酸臭,他感到一整塊鐵沉沉地壓在肩膀和脖子上,腦袋因為昨晚的宿醉隱隱作痛。

「爵士,」伊戈建議道,「現在退出還不算晚。如果您輸了,那麼雷鳴和這套盔甲……」

那我的騎士生涯也到頭了。「你覺得我會輸?」鄧克反問道。阿爾弗雷德爵士和格蘭頓爵士在武場的兩頭就位。「這又不是對敵狂笑風暴。這裡哪個騎士有能耐找我的麻煩?」

「基本上每個人都能,爵士。」

「我看你耳朵又欠擰了。烏索爾爵士比我老十歲,還矮上一半。」阿爾葛雷弗放下了面罩。格倫頓爵士沒有面罩可以放。

「自楊灘鎮後您從未參加比武大會,爵士。」

不知收斂的孩子。「我有訓練過。」當然,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當條件允許,手頭有東西,他會對著木靶或鐵環練習衝刺。另一些時候,他讓伊戈爬上樹,在高低合度的樹枝上懸一張盾牌或木桶鍛煉槍法。

「您使劍勝過持槍,」伊戈說,「若有一把長斧或釘頭槌,世上少有人能正撼您的力量。」

這話正是一語中的,鄧克頗有些心煩意亂:「這世上可沒有大劍或者釘頭槌比武。」他指出。場地中央,「火球」的兒子與「豪膽」的阿爾葛雷弗爵士正開始策馬衝鋒,「拿我的盾來。」

伊戈扮了個鬼臉,跑去拿盾牌。

越過比武場,阿爾葛雷弗爵士的長槍正中格倫頓爵士的盾牌,堪堪滑開,在火流星圖案上刻下一道深溝。但鮑爾的矛尖直奔對手的胸甲中央而去,以千鈞之力撕裂了敵手的鞍帶。騎士和鞍鐙一道滾落黃土。鄧克不由驚訝嘆服。這孩子的武技幾乎跟他吹噓的一樣出色。他不禁猜想這能否消弭眾人對他的嘲笑。

一記號角吹響,聲音大得讓鄧克又縮了縮脖子。傳令官再次爬上他的高台:「苦橋伯爵與渡口守護,卡斯維爾家族的喬弗里爵士。『霧野鎮之貓』凱爾爵士。上前英勇對戰。」

凱爾爵士的鎧甲做工精良,但年歲久遠,布滿凹坑劃痕。「聖母慈悲,鄧肯爵士。」在前往比武會的路上,他對鄧克和伊戈說,「讓我對敵卡斯維爾。我來此正是為了見他一面。」

如果今早武場上有人比鄧克感覺更糟的話,那當仁不讓該首推在酒宴上醉得人事不省的卡斯維爾大人。「昨晚這一醉,他還能上馬已然是個奇蹟,」鄧克恭維道,「勝利歸於閣下。」

「萬勿這麼說呀,」凱爾爵士溫文爾雅地一笑,「鄧肯爵士,貓兒若想佔到它那碗香甜奶油,就該知道何時喵喵求告,何時亮出利爪。一旦大人的長槍輕輕划過我的盾面,我便會自動滾落紅塵。而後當我牽馬備盔去找他時,自會竭力恭維從我為他打造第一柄利劍以來,他的技藝如何日益精進。我將再次成為卡斯維爾的扈從,苦橋城的一員騎士。」

這毫無一絲榮譽可言,鄧克幾乎脫口而出,但他只是咬緊了舌頭。凱爾爵士並非第一個以榮譽換取爐邊一席溫暖之地的僱傭騎士。「誠如您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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