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克知道帶著一個傷口是怎麼回事。不管何時有人提起楊灘鎮,他都想到三個為救下他的手腳而死的好人,而那從來無法不傷害他。「告訴夫人我從來都不希望傷害她。請求她的原諒。」
「我會儘力而為,爵士,」塞弗頓修士說。「但是告訴尤斯塔斯爵士把班尼斯交給她,而且要快。否則對他來說就麻煩了。非常麻煩。」
直到冷壕堡的城牆和塔樓徹底消失在西方他們身後,鄧克才轉向伊戈,問:「那張紙上寫的是什麼?」
「那是一份授權書,爵士。由國王頒發給懷曼·威博大人。由於他在過去叛亂中的忠誠服務,懷曼大人和他的後代們被授予對切凱河的一切權利,從它發源的馬掌山丘直到茂葉湖的湖濱。它還說懷曼大人和他的後代們只要願意就可以擁有在瓦特樹林中獵取紅鹿、野豬和兔子的權利,每年還可以從樹林中砍二十棵樹。」男孩清了清喉嚨。「不過授權書只是針對一段時期的。它說如果尤斯塔斯爵士在沒有直系男性繼承人的情況下去世,堅定塔就會收歸王家所有,威博大人的特權也就宣告結束。」
一千年前他們曾是北方邊境的統帥。「他們給老人留下的一切就是一座在裡面等死的塔樓。」
「還有他的頭,」伊戈說。「陛下確實留下了他的頭,爵士。哪怕他是個叛亂者。」
鄧克看了男孩一眼。「要是你的話你會砍下他的頭嗎?」
伊戈不得不考慮這一點。「我在朝中的時候有時會在國王的御前會議中服務。他們曾為此爭執過。貝勒叔叔說在與一個值得尊敬的敵手打交道時仁慈是最佳選擇。如果一個被擊敗的人相信他會被寬恕,他可能會放下劍並屈膝服從;否則他會繼續戰鬥到死,殺掉更多忠誠者和無辜者。但是血鴉公爵說當你寬恕叛亂者時,你只不過種下了下次叛亂的種子。」他的聲音充滿疑問。「為什麼尤斯塔斯爵士起兵反抗戴倫國王?他是個賢王,每個人都這麼說。他把多恩併入了王國,並讓多恩人成了我們的朋友。」
「你必須得去問尤斯塔斯爵士,伊戈。」鄧克認為自己知道答案,但那不是男孩想要聽到的。他想要一座門房上刻著獅子的城堡,但他所得到的一切只是黑莓叢中的墳墓。當你發誓效忠某人,你就承諾效力並服從、緊急之時為他作戰,而不是窺探他的事務、質疑他的忠誠……但尤斯塔斯爵士愚弄了他。他說他的兒子們為國王作戰而死,讓我相信那條河是他的。
在他們走到瓦特樹林的時候夜幕降臨了。
那是鄧克的錯誤。他本該走那條直接回家的路,他們去時的路;但相反他向北走了,想再看一眼水壩。他有某種試著親手把那東西拆碎的念頭。但諸神和「長寸」盧卡斯爵士被證明沒那麼樂於助人。到達水壩時他們發現它被兩個皮坎肩上縫著蜘蛛紋章的弩手守衛著,其中一個坐著,赤腳泡在偷來的水裡。鄧克本會樂於就為此掐死他,但那人聽到他們來到,迅速抓起了他的弓;他的同伴要更快,一支箭已經上弦待發。鄧克能做的最多不過是對著他們恐嚇地皺眉。
在此之後除了折返就沒別的可做了。鄧克不像班尼斯爵士那樣了解這些土地,要是在像瓦特樹林這麼小的林子里迷路可夠丟臉的。到他們水花四濺地渡過溪流,太陽已經離地平線很近了,第一批星辰正在出現,伴著一群群蠓蟲。在高大的幽黑樹林中,伊戈又找到了說話的能力。「爵士?那個胖修士說我父親在盛夏廳生悶氣。」
「話語就像一陣風而已。」
「我父親沒有生悶氣。」
「這個么,」鄧克說,「他可能的。你就會生悶氣。」
「我沒有,爵士。」他皺起眉。「我有嗎?」
「有時。不過不太頻繁,否則我給你耳朵一下子的時候會比現在多。」
「你在大門口給了我耳朵一下子。」
「那最多是半下子。如果我曾給你完全的一下子,你會知道的。」
「紅寡婦給了你完全的一下子。」
鄧克碰了碰腫脹的嘴唇。「你也不必顯得對此那麼高興吧。」不過確實沒人曾經給你父親耳朵上來一下子,也許那就是為什麼梅卡王子是現在這樣子。「當國王任命血鴉公爵為御前首相的時候你尊貴的父親拒絕加入御前會議,離開君臨城回了他自己的封地,」他提醒伊戈。「他已經在盛夏廳呆了一年,另一年也已經過了一半。如果不是生悶氣,你把那叫做什麼?」
「我說那是憤怒,」伊戈傲慢地宣布。「陛下本該任命我父親做御前首相。他是他的兄弟,而且是貝勒叔叔死後王國里最好的戰鬥指揮官。血鴉公爵甚至不是個真正的公爵,那隻不過是某種愚蠢的禮貌罷了。他是個巫師,而且還出身卑賤。」
「私生子,不是出身卑賤。」血鴉可能不是個真正的公爵,但他的雙親都是貴族。他的母親曾是庸王伊耿眾多情婦中的一個;伊耿的私生子自從老國王死去就成了七大王國的禍害。他在臨死前給了那一大群人合法地位,不止是那些偉大的私生子,像血鴉、酷鋼和戴蒙·黑火,甚至還包括那些次等的,他與妓女、客棧婊子、商人的女兒、戲子的少女以及每一個剛巧吸引了他目光的漂亮農民女孩生的兒子。「火與血」是坦格利安家族的箴言,但鄧克曾聽艾蘭爵士說伊耿的應該是「洗洗她,送到我床上來」。
「伊耿國王洗刷了血鴉的私生子身份,」他提醒伊戈。「就像他對其他私生子做的那樣。」
「老總主教曾告訴我父親,國王的法令是一回事,諸神的又是另一回事。」男孩固執地說。「他說,嫡生子女在婚床上造就、受天父和聖母祝福,但私生子是因慾望和軟弱而生的。伊耿國王頒令說他的私生子們不是私生子,但他不能改變他們的天性。總主教說所有的私生子都生來就註定背叛……戴蒙·黑火,酷鋼,甚至血鴉。河文公爵比另外兩個更狡猾,他說,但最終他會證明自己也是個叛徒。總主教勸我父親永遠不要信任他,也不要信任其他私生子,不管是高貴的還是卑賤的。」
生來就註定背叛,鄧克想。因慾望和軟弱而生。永遠不能信任,不管是高貴的還是卑賤的。「伊戈,」他說,「你從來沒想過我可能是個私生子嗎?」
「你,爵士?」那讓男孩大驚失色。「你不是。」
「我可能是。我從來不知道我的母親是誰,以及她後來怎樣了。也許我生下來就太大,害死了她。更可能她是某個妓女或是客棧女孩。你在跳蚤窩找不到出身名門的淑女。而如果她曾與我父親結婚……好吧,那麼他又怎樣了?」鄧克不喜歡被提醒他在被艾蘭爵士找到之前的生活。「君臨城曾有一個燉菜館,我曾賣給他們老鼠、貓和鴿子來換褐湯。廚子總說我的父親是某個賊或是扒手。『很可能我看著他給弔死了,』他曾告訴我,『但也許他們只不過把他送去守長城了。』當我給艾蘭爵士做侍從時我想問他我們能不能哪天往那個方向走,在臨冬城或是別的什麼北方城堡效勞。我有這種想法,如果我能到達長城,也許就會遇到某個老人,一個真正高大的男人,看上去就像我。但是我們從來沒去過。艾蘭爵士說在北方沒有樹籬,所有的林子都充滿狼。」他搖了搖頭。「總而言之,很可能你在為一個私生子做侍從。」
頭一次伊戈無話可說。他們身邊的陰暗加深了。螢火蟲在樹木間緩緩移動,它們的小燈就像無數飄蕩的星星。天上也有星星,多得超過任何人能數清的極限,哪怕他活得就像傑赫里斯國王一樣長。鄧克只需要抬眼就能找到熟悉的夥伴:牡馬和母豬,國王之冠和老嫗之燈,快船,鬼魂,月亮少女。但北方有雲,他看不到冰龍的藍眼睛,指向北方的藍眼睛。
當他們回到堅定塔時月亮已經升起來了。堅定塔在山頂黝黑高大,他看到從上層窗子透出一道淺黃的燈光。尤斯塔斯爵士大多數夜晚都是吃過晚餐就上床,但今夜似乎不是如此。他在等我們,鄧克知道。
棕盾班尼斯也在等。他們發現他坐在塔階上,嚼著酸葉子,在月光下打磨長劍。鋼和石頭刮擦的緩慢聲響傳得很遠。不管班尼斯爵士多麼不在乎他自己的衣著和個人衛生,他把武器保養得很好。
「獃子回來啦,」班尼斯說。「我正在這裡磨劍,好去把你從紅寡婦那裡救回來哪。」
「那些人都在哪裡?」
「切勃和落湯雞瓦特在屋頂上站崗,以防那寡婦來拜訪。剩下的都爬上床哼哼去了。他們都疼得要命,我好好訓練了他們一把。讓那大白痴流了點血,就是為了讓他發瘋。他發瘋的時候打仗更厲害。」他笑出了他那棕紅相間的微笑。「你得了個不錯的血淋淋的嘴唇啊。下次別去翻開石頭。那女人說什麼?」
「她想要保有那水,而且她還想要你,因為你在水壩邊砍了那個挖溝人。」
「就知道她會的。」班尼斯啐了一口。「有的農民就是煩。他本該謝謝我。女人喜歡有傷疤的男人。」
「那麼你不在乎她割掉你的鼻子了。」
「去她的。如果我想要自己的鼻子給割掉,就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