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江孜戰役(二) 第三節

一進入宗山城堡,看到盤踞在這裡的竟是卡奇大佐和他的司恩巴人,容鶴中尉就在心裡驚呼一聲:上帝啊,這是撒旦的安排。他立刻對比了一下自己和卡奇大佐的實力,嚇了一跳:如果打起來,三個司恩巴人將對付一個英國人。所以從那一刻開始,他就時時處在警覺當中,總覺得如果這座城堡里不發生十字精兵之間的互相殘殺,那才是一件奇怪的事。警覺一直持續到現在,十多天過去了。

十多天里,司恩巴人依仗人多,佔據著大殿和大殿之上的二層小殿以及房頂和箭樓,只把南邊兩個偏殿讓給了容鶴中尉的人。阻擊西藏人進攻的主要是卡奇大佐的司恩巴人,他們在房頂和箭樓派了人,輪換著晝夜值班。一旦發現有西藏人衝上來,就點著早已捆紮好的火藥包扔下去。火藥包小山一樣堆積在房頂,靠了它們的威力,卡奇大佐並不擔心西藏人會攻上來。因此他現在的多一半心思已經離開西藏人而集中在容鶴中尉身上。

都在一座城堡里,容鶴中尉和卡奇大佐沒說過一句話。部下之間也沒有任何交流。雙方往死里沉默著,但沉默的只是聲音而不是仇恨。仇恨鎖定了時間,彼此的冷視和挑釁就像刀劍無聲的比拼。所有人都意識到: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但很快就會發生。

城堡的外面陽光燦爛,內部卻陰森恐怖。

都在忐忑不安中等待,都知道頭頂懸著災難卻無法斷定什麼時候降臨。空氣在陰險中回蕩,昏暗的光線讓氣氛格外肅殺,謀害潛藏在飛塵里,閃閃發光的是隨時都會爆發的驚駭。

卡奇大佐告誡他的人:在我們司恩巴人的意識里,你打死我們三個人,我們就要打死你三十個人。三個兄弟的血不能流在復仇之神不理不睬的地方。

容鶴中尉試圖在部下心裡喚起高等種族的意識,一再地說:這些僱傭軍,野蠻人,不僅輪姦了屬於我們英國人的西藏姑娘,還想在戈藍上校面前代替我們成為嫡系部隊,好像我們英國人才是僱傭軍。大家準備好,可能要流血了,這個陰鬱的城堡里,有一股強烈而恆定的死亡氣息。

互相不說話,也不會走到對方的地盤上。只有一個地方是雙方都要去的,那就是地下窖水。走向窖水的門在大殿和南邊兩個偏殿的中間,恰好處於雙方的中間地帶。進去窄窄的門廊後,有七個拐彎組成的通道,通道盡頭便是切入地下的大水窖。取水的人必須沿石梯下去大約五十米,才能站到能夠舀到窖水的平台上。雖然叫窖水,卻不是通常用地窖儲存的雨水,而是滲出來的地下水。大水窖嚴格地說就是深藏在城堡里的大水井,可見最初修建宗山城堡的目的,就是為了長久堅守在這裡。

司恩巴人和英國人每天都要取水,每天都可能在狹道里、石梯上、平台中相逢。平安無事,仇恨的表現依舊是沉默。

突然,這一夜,容鶴中尉發現,去取水的兩個英國士兵在綽綽有餘的時間裡沒有回來。他又派了兩個人去尋找,這兩個人也沒有回來。他立刻意識到,仇殺和死亡開始了。他本來以為,一旦開始,司恩巴人就會端著槍衝過來。所以他準備好了應對公開的挑戰,機槍架起,子彈上膛,派出哨兵嚴密監視對方動靜,沒想到卻是暗殺。他很後悔自己沒有先下手為強,對手比他們更陰險地潛伏在取水線上,他們要麼等著渴死,要麼去送死。

容鶴中尉從偏殿門縫裡看到,大殿里正在發生變化,西藏人的輜重變成了匍匐射擊的掩體,幾十支來複槍和四挺機槍對準了南邊兩個偏殿。暗殺正在進行,公開的對抗也已經擺明,他唯一的選擇就是迎戰,唯一的結果大概就是死亡。既然只能這樣,那就不能繼續等待了。

容鶴中尉對部下說:「戈藍上校要我們堅守二十天,這個時間太長了。如果我們守在偏殿里,不是被司恩巴人打死就是渴死;如果我們打死守門的司恩巴人,跑向城堡大門,大約四十步的距離中,我們不一定全部被打死。但一出城堡大門,就又會被西藏人打死。你們說,你們是想讓司恩巴人打死,還是想讓西藏人打死?」

部下們沉默了一會兒,都說要是被西藏人打死,還能說是為了上帝,為了大英帝國;要是被司恩巴人打死,那算什麼呀?

容鶴中尉點點頭,下達了開槍射擊的命令,突然又說:「慢。」

他看到城堡的大門被打開了,幾個司恩巴人跑了出去。一會兒,他們又跑回來,抬著一個女人來到大殿中央。

劫持了女人的司恩巴人都說:「快來看看啊,她比上次那個漂亮多了。」

女人被丟在地上。她掙扎著站起,憤怒地面對著司恩巴人。

許多司恩巴人愣住了,尤其是卡奇大佐,半晌無語,彷彿說:真美。

「原來是她?」終於有人從她的美麗中認出了她。他們的三個兄弟就是因為輪姦了她,才被容鶴中尉打死的。

「哼哼。」一聲冷笑像氂牛打噴嚏一樣,從卡奇大佐的鼻子里噴了出來。

桑竹姑娘突然四下里看了看,尖叫著拔腿就跑。她似乎驚恐萬狀,慌不擇路,逃跑中看錯了方向,沒有跑向城堡大門,而是跑向了大殿和南邊兩個偏殿的中間,那個窄窄的門廊,通往地下窖水的取水之門。

但是她沒有來得及跑進門去,就失去了自由。從取水之門裡跳出一個司恩巴人,滿懷抱住她哈哈大笑:「我的,我的。」

司恩巴人沒想到,就在這時,對面兩個偏殿里的英國人蜂擁而出,舉槍朝著他們一陣猛射。

司恩巴人的還擊相當迅速。終於打起來了。城堡裡頭,十字精兵內部,英國人和司恩巴人,為了女人的仇恨再次爆發。

容鶴中尉丟開自己的隊伍,撲向桑竹姑娘,一槍打死了那個仍然抱著桑竹姑娘的司恩巴人,拉起她就跑。他要拉著她跑向距離最遠的城堡大門,卻被她拚命拽進了近在咫尺的窄窄的取水之門。

「這裡危險,不能進去。」容鶴中尉急切地喊著。

桑竹姑娘從他的動作中知道他在說什麼,使勁甩開他:「別管我,別管我。」

容鶴中尉也聽懂了,大聲說:「美麗的姑娘,我不能不管,你是我的,我的。」

這時有個司恩巴人舉著火把從幽深的通道里跑了出來。容鶴中尉抬手一槍打倒了他,走過去摸摸,確認死了,然後抱起拚命掙扎的桑竹姑娘,沖了出去。但是他已經出不去了,司恩巴人和英國人還在交火,如果跑向城堡大門,就必須穿越子彈穿梭的整個大殿,他們不是被司恩巴人的子彈打死,就是被英國人的子彈打死。容鶴中尉蹲踞在地上,有力的大手控制著桑竹姑娘,觀察著前面,又警惕著後面。他擔心從取水通道里再冒出司恩巴人來。

桑竹姑娘急切地說:「你們,打不過他們。」

的確如此,英國人已經死了一堆。城堡大門仍然緊閉著,說明到現在還沒有一個英國人跑出去。

桑竹姑娘指著後面說:「城堡還有一個出口,就在這裡頭,這裡頭,出口。」她坐了個爬進爬出的動作,「你跟我走,我保證你活著出去。」

容鶴中尉聽懂了,猶豫著,不想丟開自己的士兵,跟這個女人走。可是所有的英國人都已經沖向城堡大門,他跟他們實際上已經失去了聯繫。

「走不走?你不走,就放開我。」桑竹姑娘大聲說。

城堡內的槍彈還在爆響,戈藍上校只好聽從桑竹姑娘的。兩個人沿著幽深的取水通道朝前摸去。

通道里有七個拐彎的地方,容鶴中尉覺得每個拐彎處都可能潛伏著司恩巴人,就把桑竹姑娘藏在身後,舉著槍,輕手輕腳挪過去。還好,沒有遇到司恩巴人。直到走完通道,容鶴中尉才鬆了一口氣。

但是容鶴中尉立刻發現,危險並沒有消除。通道的盡頭,就在地形突然切入地下的時候,他被什麼絆倒了。他爬起來摸了摸,摸到了英國士兵的肩章,繼續摸,便摸到了四個被暗殺的英國士兵。他警覺地抬起頭,突然感覺黑暗一陣搖晃,五步之外,嘩啦一聲響。他來不及看清什麼,砰砰就是兩槍。有人沉重地倒下了。

靜等了一會兒,沒聽到什麼聲音,容鶴中尉爬了過去,看到一縷微光從大水窖的頂端投射下來,撫摸著通道盡頭一面有凹洞的牆壁,一條腿從裡面伸出來,像要絆人似的。容鶴中尉抓住腿,使勁一拉,拉出一個人來,是司恩巴人,已經死了。容鶴中尉朝著牆壁凹洞開了幾槍,傳來一聲嘆息,接著便是沉寂。

軍人的直覺告訴容鶴中尉,這裡已經沒有敵人了。他站起來,走過去,借著頂端開口處的微光,朝大水窖下面看了看,一片黑暗。但是能看到朝下延伸的石梯。石梯是之形扭曲的,緩解了窖壁的陡峭,還安裝著幫助人上下的鐵索。

容鶴中尉比劃著問桑竹姑娘:「出口在哪裡?」

桑竹姑娘指了指頭頂的微光說:「那就是出口,你看你能不能出去?」說罷就匍匐著身子,沿石梯朝下爬去。

容鶴中尉知道對方騙了他,來不及多想,一把揪住她:「下去幹什麼?危險。」

桑竹姑娘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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