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部 十二驚惶 第四章 烙夢

風雪怒嚎,如犬哮天。

在漫天怒嚎的風雪之下,這裡有一條不大不小的村子,喚作「雪映鄉」。

這條小村何以會有雪映之名?全由於它位處一高聳入雲的雪山腳下;此雪山的山壁光滑異常,直如鏡子映照著這條小村,故雪映鄉才會因而得名。

只是,此雪山不單光滑如鏡,山壁更極為陡峭,形同筆立,非尋常村民能夠攀越,故山下村民儘管對雪山巔上的景緻極為嚮往,唯卻從沒有人能成功攀上山峰,一窺山上洞天。

如此一代接著一代,雪映鄉每一代的村民,皆對此雪山十分好奇;在那被重雲深鎖的山峰之上,會否有一位雲中仙人,在守護著他們這條小村?

這個想法亦非全沒可能,事緣約在一月之前的一個清晨,村民一覺醒來,驀然發現一件奇事。

雪山頂上,竟斷斷續續撒下大大小小的冰塊!

本來,像這種冰雪連天的北地,雪崩亦不足為奇,山上撒下冰塊,更是時有見聞,但村民瞧真一點,卻發現這些冰塊,每塊皆形如被人以利器削割而成,絕非崩裂所致。那,到底是誰在雪山巔上,以利器削割冰塊,撒到山下?

會否真的山上有仙,向他們作出一些啟示?

這樣的情況,竟爾持續了整整一月;每日由早到晚,山上皆有冰塊如雨灑下,村發盡皆議論紛紛,可是始終無人有那樣大的本事攀上山巔,看個究竟。

而就在第三十天的早上,村民們終於不用再議論紛紛了,因為……

就在他們如常抬頭看著從山上掉下來的冰塊之際,突又發現,有另一件物事正從山上落下!

那赫然是一柄冰刀!

一柄以雪雕成、長逾五丈的巨大冰刀!

天啊……

「轟隆」一聲震天巨響!那巨大冰刀宛如一道旱天驚雷,飛劈而下,幸而村民在過去數月來,早已慣避從山上散下的冰塊,即時作鳥獸散,才不致慘死巨刀之下!

然而此巨刀不知何時,竟似蘊含一股無儔勁力,在墮地時並未當場粉碎,反破開山腳地面,入土盈丈,矗立於村民之前!

霎時砂石橫飛,眩人心目,村民們看著這柄從天而降的巨大冰刀,一時間盡皆目瞪口呆,良久良久,方有人懂得訥訥低呼:「怎會……這樣的?這到底是……什麼回事?山上怎會突然有巨刀從天而降?這是……天神的震怒?還是……天譴?」

「天啊!我們當中,定是有人干下十惡不赦的事,才會招來天怒!」

群眾永遠盲目,尤其是目不識丁的庶民;有人這樣一想,村民們立面面相覷,冷汗直冒,猝地「噗噗」之聲迭響,一眾村民竟已悉數跪叩地上,祈求山上的天神息怒!

這個世上,真的有因人多行不義而雷霆大怒的天神?那何以世上不平之事多如恆河沙數,滿天神佛仍木無回應,麻木不仁?

也許,這只是雪映鄉村民的一廂情願,天和神也沒有動怒,那柄巨大冰刀,其實是源自此刻在雪山巔上的一個人他!

他,正是第二夢之父

第二刀皇!

只見此刻的第二刀皇,正危立於此雪山之巔的崖壁邊,沉著面色地睥睨山下,滿目不屑地吐出一句話,道:「見鬼的刀!你根本就不配握在本刀皇手中!你只配墮下凡塵!你和所有凡塵眾生一樣平庸沒用!呸!」

適才那柄冰刀,正是第二刀皇從上擲下,但他何以會置身於此雪山之巔,更在此擲下冰刀?

卻原來,第二刀皇這些年來,非但每日窮思將其「斷情七絕」臻至完美之法,更同時苦思如何能鑄成一柄最能匹配其「斷情七絕」的刀!

可是刀訣雖有小進,鑄刀卻仍未大成。多年下來,他早已在心中將這柄完美的刀構思了無數遍,卻始終未有動手鑄刀,只因心中的刀仍未臻完美。

惟於一個月前,他終於悟出此刀之形,此刀之態,但為防萬一,他決定先以冰雪鑄刀!

他遂找著雪映鄉這個人煙難至的雪山之巔,並以自己雙手為刃,將山上的巨冰削割成心中最完美的刀形,亦因如此,雪映鄉的村民才會誤以為每日從山上掉下的冰塊,是仙人的啟示……

可惜,經過一整月的精雕細琢,刀皇雖將此刀雕成一柄長逾五丈的巨大冰刀,卻方才發覺,此刀並不如想像般完美。眼見一場心血白費,一怒之下,便信手將此冰刀棄擲山下!

但縱已棄刀,刀皇看來仍是意難平,但見他目露迷惘之色,霍地咬牙仰天暴叫:「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為何老子花了十年歲月苦思的刀,仍不配我的斷情七絕?」

「普天之下,到底要怎樣的刀,才能將我的七絕發揮至最無情最絕頂的境界?」

刀皇每一字皆挾勁吐出,聲聲怒問,非但震動蒼天,更震得周遭冰雪及山石簌簌欲塌,似將要天崩地裂!

而在距其所站不遠的一座細小雪丘,更瞿地嶄露無數裂痕!

赫聽「隆」然一聲雷響,這座細小雪丘竟突然爆開,當中更激射出一條人影!

這條人影竟是刀皇之女

第二夢!

十年了!已經整整十年了!

自從第二夢的娘親「梓屏」慘死於刀皇的「刀終情斷」之下後,歲月匆匆,想不到轉眼又已十年!

而在這十年之中,第二夢也該由一個八歲稚童,長大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

然而,何以第二夢甫從雪丘破出,便已頹然翻倒地上?她何故埋身雪丘之中?

只見此際的第二夢,已蹣跚地從雪地之上站起,但她看來卻是異常虛弱,渾身上下更在散發著一股熊熊熱氣,遽地「噗」的一聲,她身子一軟,復再不支跌坐地上!

刀皇見狀,即時身如電起,飛快已掠至第二夢身後,手起掌落,雙掌已緊抵女兒背門,功力更源源不絕貫進其體內。

良久,第二夢內息漸暢,吐納漸轉均勻,刀皇此時方才撒掌,冷冷而道:「沒有用的!即使你欲以冰雪之雪,抑壓斷情七絕在你五臟六腑內的火炙刀勁,但始終會徒勞無功!你今生今世,也別奢望能擺脫斷情七絕,更休想可離開我!」

一陣寒風吹過,拂起了第二夢所披斗蓬上的帽子,只見她此刻的臉,竟已……

啊?她的臉……,為何會變成這樣?

還記得十年之前,第二夢因被刀皇逼練斷情七絕,以純陰之身無法駕馭七絕至剛至陽的火熱刀勁,以致刀勁凝聚心田不散,遍體卻冷如寒霜,非但眸子眼白之位化為一片冰藍,一張臉更如雪白,整個人就像一個冰雕女孩!

然而此刻,她目中的冰藍,與及如雪白臉竟已盡褪,換上的,是一張如常人般平滑的臉;看真一點,已是十八年華的她,更出落得異常清秀,她,原來是個天生麗質的女孩!

只是,在她這張本該可以傾倒眾生的臉上,卻有一個遺憾,一個令人觸目驚心的遺憾……

赫見在其左臉之上,竟有一道如被烈火烙灼的矚目紅印,自其左額直插眉目,直至其左眼之下方止!

好殷紅的一道印記!好可怕的一團烈火!這道紅痕就如一團熊熊烈火,狠狠地將這張清秀的臉燒為兩半;右邊令人艷羨,左邊臉,卻如同一個醜惡咒咀!

多麼可惜!何以第二夢的臉,在這十年間會由寒轉熱,到頭來,更變得倍為觸目驚心?緣何至此?

她這張臉,該由十年之前說起……

猶記得十年之前,第二夢之母梓屏臨終之時,曾千叮萬囑女兒別人放棄夢想,只惜第二夢縱然有心追夢,斷情七絕,卻殘酷地將她的意志日漸消磨。

梓屏死後的第一年,第二夢仍能堅持心中夢想;第二年,她對母親之言依然記憶猶新;第三年,她仍忘不了;但自第四年開始……

當她在其父催逼之下,將斷情七絕愈練愈精,體內刀勁便愈來愈烈,每當她一旦有情緒起伏,火熱刀勁便儼如一柄利刃,一刀一刀地切割著她小小的心房!

當時的她,也只不過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而已,即使身負蓋世刀法,又如何能承受這摧心折腹的痛楚?她所過的每一天,皆像只為與心房那股徹骨痛楚對抗,她逐漸忘了自己本來還有一個要追的夢,那個她曾經每隔數夜便會造的夢,那個「風武將軍」的夢……

想不到這個夢,她亦不再造了,原來不但人的意志,就連夢境,也會被痛苦消磨殆盡!

之後的日子,第二夢的生存,就像為練刀與對抗痛苦而活。她每日的所思所想,也僅是望能早日找出一個方法,能稍為消解刀勁帶給她的無窮痛楚。

而就在她十四歲的時候,機會終於來了!

那一年,刀皇帶她到一個極北之地練刀,以讓她能體會斷情七絕用於冰寒之地的利與弊;那個極北之地,甚至遠較雪映鄉還要冰雪連天,終年也像給重重冰雪籠罩,不見天日。

然而,第二夢卻在此冰天雪地之下,有緣遇上了她畢生第二個師父一個被囚在冰窖中的神秘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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