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四大天王之夜叉 第二章 傷痕

船甫抵天下會的渡頭,斷浪已第一時間告別聶風與孔慈,飛奔回他的馬槽。

緣於為了陪伴聶風這鬱鬱寡歡的好朋友,他已虛耗了不少時光,他每天除了須向天下會那些稍具權力的頭目敬茶遞水外,還要清洗三十多匹駿馬!

好不容易及時趕回自己那個污臟無比的馬槽,已經開始日落西山了,而斷浪更可以遠遠眺見,有兩個人已站在他的馬槽之外。

那是兩個經常愛找他麻煩的人!

秦寧!

與秦佼!

秦寧是訓練天下會初入門少年徒眾的總教,已經快要四十歲了,秦佼則是秦寧之子,今年約為十七。八歲,據聞武藝盡得其父真傳,不過眉宇之間盛氣凌人,經常恃著其父秦寧是總教,在天下會內作威作福,欺壓不少門下婢女!

這兩父子更專愛找斷浪麻煩,緣於當年雄霸納了步驚云為徒後,秦寧自恃自己的兒子資質也很不錯,若幫主有意再納第三個弟子,相信非其子莫屬,豈料後來雄霸竟又納了聶風為徒,故秦寧父子一直對聶風懷恨在心。

「恨」屋及烏,他們雖不敢欺負幫主的弟子聶風,卻可肆意欺負任從他們凌辱的斷浪!

就像此刻,他們乍見斷浪如此晚才回馬槽,那個滿臉盛氣凌人的秦佼登時臉色一沉,破口大罵:「他媽的!斷浪你狗雜種往哪裡撒狗尿去了?這麼晚才加回來?你知否明早我和爹要訓練三十多個少年徒眾馭馬?但你瞧!馬槽內的馬比你還要臟還要臭!你教他們怎會願意騎上去?」

斷浪這段日子總是遲了洗馬,其實是為了陪伴聶風,面對如此高聲辱罵,若換了是當年剛入天下的小斷浪,早已悲從中來,淚盈於眼了,然而多年在天下會的勞役,早已將其自尊及鬥志消磨殆盡,他雖然並非可以隨意向任何人卑躬屈膝,但對於任何凌辱,早已練就視若無睹的神功,斷浪只是木然的答:「放心!三十多匹馬,我一定會在明早之前洗刷乾淨,準備妥當。」

說著已不想再理會秦佼那瘋狗般的吠叫,捋起衣袖,正欲往打水洗馬,誰知一直在旁的秦寧總教,此時卻張口冷笑:「小雜種!你真的以為自己可以在翌晨準備一切嗎?請你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那邊還有些什麼?」

斷浪順著秦寧所指望去,只見馬槽其中一個暗角,不知何時竟堆滿三十多雙布靴子,這些布靴子盡皆污穢不堪,最令人難受的是,所有靴底,盡踏滿——狗糞!霎時本已臭氣薰天的馬槽,更混和了中人慾嘔的狗糞味,斷浪見狀不由眉頭一皺,此時秦寧又獰笑道∶「看見了吧?臭小子!記著!明天一早,你一定要擦好這裡三十多雙染滿狗糞便的靴子,以及清洗所有馬匹,預備給那三十多個少年徒眾馭馬!否則若明早我發現任何一隻靴子還有少許狗糞臭味,我便要你給我舔乾淨它!」

「佼兒!我們走!」

說著已與其子秦佼掉頭欲去,只是秦佼在臨走前還回過頭來朝斷浪陰陰一笑,揶揄道:「嘻嘻!我秦佼真不明白!其實你從前好歹也是南麟斷帥之子呀!你在天下會又不是有很大的作為!何以還老是呆在天下?難道真的天生便是洗狗糞的狗雜種嗎?」

「哈哈哈哈……」

揶揄聲中,秦佼與其父已趾高氣揚而去!

這個世上真的有天生洗狗糞的狗雜種嗎?

當然不!

也只有斷浪一個知道,他為何要留在天下。

馬兒都很乖,並沒有太大的掙扎,溫順的讓斷浪為它們洗刷,或許,只因為與斷浪相處日久,早已認定這滿身寒微的小子是它們的同類或朋友吧!

也或許,馬兒認為他每日遭人不斷勞役,甚至比它們要被人騎更苦命吧!

然而坎坷苦命,雖早已把斷浪小時希望能夠有朝吐氣揚眉的鬥志消磨殆盡,卻仍未撲滅他每日生存的快樂。

因為他仍可留在天下會呀!留在他最好的知已朋友聶風生活的相同地方!和自己的好友如此接近!他很快樂!

天大地大,他本可四處闖蕩,何處不能容身?甚至當年還可投效仍未亡城的獨孤一方,或許早已有一番作為亦未可料,可是,他偏偏選擇留在天下,只因蒼茫大地,他最珍惜的友情僅在天下會才可延續。

正如他自己曾對聶風說過,翻身的機會還多著,但在這世上對他最好的朋友。……

卻只得聶風一個!

若失去了聶風這個知已朋友,便再也找不回的了!

他是為了聶風而留在天下,任由呼喝勞役,為了聶風,他甚至已忘了當年其父斷帥於凌雲窟失蹤前交給他的遺物——那軸載著斷家蝕日劍法的字卷!斷帥曾叮囑他必須在十五歲時方可開卷習練,然而如今斷浪已十六歲了,為了聶風而消磨了鬥志,早已令他連那捲東西也不知丟在何方了!

快樂對於斷浪而言,原來就是與聶風這段交情如此簡單,只要真摯的友情千載不變,他即使一世在天下為驢為馬亦在所不惜!

但,友情真的可以千載不變嗎?

友情總是如此!許多時候,小時候真摯的友誼,都會隨著雙方日漸成熟而有所改變!當時情真,只因為仍天真呀!但……

可憐斷浪,他對聶風的友情真的未曾有變,然而卻不敢肯定,聶風是否開始變了?

自從聶風從傾覆的無雙城回來之後,好像已變了不少,開始心事重重,彷彿經常在思念一個人,一個夢,許多時候,甚至斷浪在他身過,他也不大察覺。

後來再經過去時幽若此事之後,聶風更是為對不起幽若的濃情厚意而鬱鬱寡歡,日夕若有所思。

斷浪雖備受忽略,惟心想這亦難怪!畢竟聶風較他年長,也是該談情說愛的年紀了!男孩子心中有了意中人,總不免會忽略與自己曾稱兄道弟。肝膽相照傻的好友!也許斷浪他日有機會認識一個令自己一見難忘的女孩子時,可能也會同樣忽略聶風!屆時聶風一定會惡有惡報的!哈哈!斷浪一面洗馬,一面想到這裡,不由搔了搔自己後腦,傻傻一笑,他自己安慰自己!

其實他真的很傻!還記得自從回到天下蘇醒之後,半月之前他也曾往山下的天蔭城溜達,那時候遇上一個江湖相士給他看掌,說他將來會成為什麼人中之龍,不過先要斷絕友情云云。

斷浪向來視聶風是生死與共的知已,要他背棄聶風真是說什麼也難辦到!當時他一怒之下,毅然取出匕首割斷代表自己霸業的官祿紋,以斷掌破命明志,以示對好友不棄之心,如今斷浪回心一想,才方記起自己的斷掌之創仍未完全愈全,一面在洗馬之時,還在隱隱作痛。

然而,他從沒後悔曾為聶風斷掌明志,更從沒告訴聶風那件事,亦從沒給聶風任何機會瞥見他掌中暗藏的傷痕!

那是代表他對聶風友情之深,令即使在天下低賤如狗的他感到驕傲的傷痕!

縱使聶風近來忽略了他,斷浪亦毫無怨言!

許多時候,太過接近。熟悉一個人,總會將那人逐漸忽略。遺忘。

太過熟悉,其實是一種遺忘。

情形就如子女遺忘父母心意,朋友遺忘了朋友之情一樣……

惟是,聶風縱然暫時忽略,遺忘了斷浪的感受,有一件事,他是絕不該遺忘的!

他不該遺忘今天這個日子。

今天,真的是一個具有特殊意義,很值得慶祝的日子,聶風是不該不記得的!斷浪一面在污髒的馬槽內洗馬,一面想到這裡,一直對任何屈辱無動於衷的心,不由隱隱抽搐一下,他不期然翹首看著馬槽外已夜幕低垂的天空,心想:「風,你真的已不記得了嗎?」

「你,真的……已不在乎了?」

夜已漸深,風也漸寒。

已經是十月天了,看來不久之後亦將會下雪。

嚴寒的天氣,不僅令人瑟縮,也容易令人想起,嚴寒天氣下那些比自己更可憐的人。

孔慈已夠可憐了,然而此際正在步驚雲寢居侍候步驚雲晚膳的她,如今在想起一個可能比她更可憐的人。

天下會向有嚴例,所有婢僕,一日三餐,都不能與主子同席,以示尊卑有序,故此縱然步驚雲從沒視孔慈為婢,更毫不介意她與他同席吃飯,孔慈卻自覺身份低微,從未與她敬服的雲少爺吃過半頓飯。

正如此刻,孔慈還是恭恭敬敬待步驚雲用罷晚膳之後,為他收拾其餘碗筷,步驚雲向來吃得很慢,也吃得不多,但雄霸強硬規定他的三名入室弟子一定要吃最好的,故而每一餐,步驚雲所余的飯菜實在相當豐富。

孔慈看著這些佳肴美食,當中更有些是步驚雲還未吃過分毫的肥美烤雞,一想起烤雞,孔慈不禁就想起一個自小已很喜歡吃烤雞,卻又不常有烤雞吃的可憐人……

此刻的他,一定相當寂寞吧?一定也在想,究意,聶風會否記起今天是什麼日子吧?

一念及此,孔慈不由咬了咬牙,鼓起勇氣問已盤坐床上。閉目調息的步驚雲,道:「雲少爺,你……今晚所吃的飯菜,還有……兩碟原封未動……我……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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