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再見無名 第三章

紅塵變幻在一瞬間,數月時光,也在轉瞬之間飛逝……

慕夫人終於把她的孩子生了下來,據說真的是個男的;孩子出生之時,慕府門外忽地狂風大作,附近所有竹林的竹葉,據聞都給吹至慕府門前,彷彿萬劍朝拜皇者。

這個孩子真的會如劍聖所言,他日是萬劍之皇?慕龍並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孩子甫出世已眉如倒劍,隱然有一股威勢,將來,一定會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

慕龍便把自己的親生骨肉命名「應雄」,英雄應雄,這個名字,意喻此子將來「應」

是人間英「雄」。

這個已被命名為「應雄」的男孩,甫一出世,已立即享盡人間奢華;慕龍命人為他縫造了一件以銀線織成的小襖,還有銀鞋子,統統閃閃生光,他恍如銜著銀匙出世。

然而,在這人間某個昏黯角落,有一個與這孩子同年同月同日同夜同時同刻出生的孩子,他的際遇,卻如雲泥之別。

那一夜,秋娘已熬至深夜,還沒縫妥那些衣裳,而油燈的油也快燒光了;她開始著急,因為若然燈內的油燒光的話,她已沒錢買油了,而那些衣裳,卻必須明天之前縫妥。

其實這數月以來,秋娘因為日漸腹大便便,手腳緩慢不少,眼也開始有點不零光,收入大減,本已五窮六絕的破屋,更是空無一物。

可是耀祖始終沒有拿任何銀子回來,只顧自己出外嫖賭,秋娘唯有自己強行維持家計,捱得好不辛苦,然而過了這夜,她已不用再捱下去,因為……

就在秋娘忙著縫補之際,據地,她赫覺腹部傳來一陣徹心的絞痛!

「哎……」秋娘低呼一聲,她即時知道,自己的孩子,將要出世了!

可是屋內卻空無一人可以幫她,可以幫她的,只有她自己……

天大地大,也只有她,和她的孩子……

她掙扎著,就連桌上的油燈也給她掃滅了!她還來不急躺上床去,那種絞痛已令她珠淚直流,一切都來不及了!她就這樣倒在地上,躺在滿屋的幽暗中,然後,她的孩子也同時出生於幽暗中……

「呱」的一聲!一聲嬰兒的啼哭聲響徹無人願意造訪的破屋,好不容易!她終於把他生了下來!孩子的身軀本應細小,惟黑暗中的秋娘,卻感到自己像誕下一件龐然巨物,不!應該說!她感到自己產下了一件不是人的東西……

不由分說,秋娘連忙支撐著產後虛弱的身子,勉強站了起來,摸黑燃點那盞已沒有多少時日的油燈,當燈火一亮之際,她連忙朝自己抱在懷中的孩子一望,一望之下,當場面色大變,「啊」的一聲高呼起來!

她赫見她懷中的孩子,竟然並非是血肉之軀!

竟然是……

竟然是一柄長約四尺的劍!

一柄流露無限浩氣的劍!

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她居然並不是生下一個人?而是生下一柄劍?

秋娘只嚇得一面煞白,連忙緊閉雙眸,再定神睜目一看,奇事又發生了!

只見她適才所見的那柄劍,驀然消失影蹤,她如今抱在懷中的,確是一個嬰兒,一個男嬰!

瞧此子雖是剛剛出生,卻僅是「呱」的叫了一聲,便再沒有哭過,彷彿,他的人生,並非為悲哭一場而來,而是為要成就一番大事而來。

孩子雖然不哭,惟看來卻不冷,相反眉目如星,臉上流露著浩然之氣,他伸出小手,觸碰著秋娘的臉頰,秋娘頓感到心中的震驚逐漸平伏下來。

也許,她適才只是產後體弱,一時眼花而已;她怎可能誕下一柄劍?

她這樣想著,立時安心不少,湊近孩子親了親,咽哽道:「我兒,你終於……出世了!你可知道,娘親為了……生下你,捱了多少苦?受盡……你爹多少冷言……冷語?

你絕不要讓你娘失望啊……」

那個男孩雖是剛剛出生,惟卻像是十分懂事似的,兩隻小眼睛看著秋娘,竟像隱隱泛起一絲憐惜,憐惜這個為生下一柄天劍而受盡委屈艱辛的苦命女子……

然而,兩母子並沒相聚多久,遽地,破屋的門「碰」的一聲給推開了!

推門的人,正是——耀祖!

「耀祖?」秋娘但見丈夫一身濃臭不堪的酒氣,知道他一定又是灌了很多酒,惟今夜畢竟是兒子誕生之夜,她還是無比雀躍地趨前,興高采烈的道:「耀祖你回來便好了!

你瞧!我適才已生了!是個男的!你看,我們好不好把他喚作——『英雄』?」

耀祖一臉蒼白,髮絲凌亂,秋娘方才發覺,原來屋外下著傾盆大雨,連忙道:「啊!

原來外面下著大雨?耀祖,那你還不快進來?否則準會著涼了。」

她自身產後虛弱不已,卻還未及關心自己,而自先關心丈夫,可見即使她丈夫如何不長進,她還是愛他的!儘管窮,她還是希望能夠一家三口團敘一起,絕不分離。

惟是,她造夢也沒想過,就在這個本來值得慶祝的夜晚,她們一家,即將家散。

情亡!

耀祖並沒依言內進,仍是站於門外檐下,但見他一臉木無表情,問:「這個,就是——英雄?」

秋娘見他也喚兒子作「英雄」,心想他必定也贊同這個名字了,縱然自身虛弱不堪,還強顏歡笑的答:「是。耀……祖,你也……贊成這個名字?」

耀祖卻並沒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木然的道:「給我抱抱他。」

秋娘一怔,雖然她感到耀祖今夜的表情有點怪,惟是天下間又有那個父親不想抱抱自己初生的孩子之理?遂也不以為意,把「英雄」交給了他。

耀祖接過「英雄」,卻是連看也沒看懷中的嬰兒一眼,彷彿與這個孩子並無半點血緣關係似的,他忽地轉身,就冒著漫天風雨,大步走出屋去!

秋娘大驚,慌惶追出來問:「耀祖!你……幹什麼?你要把英雄帶去哪兒?」

耀祖卻回首殘忍一笑,答:「你不要再吵吵鬧鬧了!就讓我告訴你……」

「我已賣掉了——英雄!」

什麼?他……賣掉了英雄?

秋娘登時如遭電殛!漫天風雨,已把虛弱的她打的更為虛弱,在耀祖手中的英雄,亦已被雨水打得渾身透,可是這男孩還是不哼一聲!彷彿,也絕不向命運折腰!

猛地,秋娘拼盡全力沖前,發狂一般把耀祖攔腰緊緊抱著,放聲大哭:「不!耀……

祖!你怎能賣掉英雄?你怎能賣掉兒子?你快把英雄還給我!你快把英雄還給我!」

耀祖卻是理直氣撞的吆喝:「呸!英雄是我兒子!我是他的爹!我有權把他賣掉!

我喜歡把他賣給誰就賣給誰!我已把他賣了三兩銀子!你這臭婆娘管不著!」

三兩銀?這個背負秋娘畢生希望的孩子,只值三兩銀那麼少?那麼卑微低賤嗎?

真是厚顏無恥!他如今才說英雄是他兒子?那,又是誰忍受著十月懷胎的煎熬?又是誰那管家徒四壁,也要一針一線掙錢,堅決把孩子生下來?

又是誰在多少個艱苦縫補的夜晚,為腹中的孩兒訴盡幾許慈母心聲?訴盡多少慈母對愛兒的期望?只望孩子長大後能夠長進,好好做人?

如今,這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卻來以「父親」自居,還未給孩子半點父親的輕撫,已經把孩子賣掉?賣了三兩銀?

不!秋娘決不能失去兒子!若她的兒子被賣給人為奴為仆,他的一生,也會就此完了!她決不能令兒子將來抬不起頭來做人!

她豁盡畢生的氣力,死命抱著耀祖的腰,誓死也不給他再移前半步!誓死不讓他賣掉在大富眼中、甚至在其父親眼中賤如地泥、在她心中卻如珠如寶的兒子——英雄!

耀祖沒料到秋娘產後虛弱,卻竟然仍能使出如此大的蠻力,把自己死抱不放,當下人也開始惱怒起來。他猝地使盡蠻力一甩,便把秋娘甩開,接著伸腿一蹬,登時「碰」

的一聲踢中秋娘的腹部,踢得她當場人仰馬翻,鮮血狂噴,她的後腦,更撞向地上一塊大石之上,霎時頭破血流,可是她的人仍然沒有昏厥過去,只是哀嚎哭叫:「不!耀……

祖!別要賣掉英雄!求求你別要賣掉英雄!耀祖,求求你別要毀掉自己……的兒子!我們還沒為英雄干過……什麼,別要毀掉兒子啊,我們的兒子,需要我們把他……扶養……

成人……」

耀祖看見她為兒子如此頑強不倒,也覺心寒,乘她還沒再站起來,已自慌惶回身就走,任憑秋娘在他身後發狂哭叫,他一直也沒回頭!

惟是他一直冒著風雨向前走,一面仍看著懷中那個看似與他沒有半點血緣的親生兒子,忽地,他赫然朝孩子小臉之上,吐了一口濃稠的口涎!

「哼!小子!你娘對你寄望甚高呢!可是,你真的會成為英雄嗎?」

「嘿!即使我是你的爹,我也瞧不起你這賤種!我如今把你賣了,看看你這一生,是否真的會成為英雄,還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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