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你寧願以永遠的生命換取有限而美麗。精彩和傳奇性的短暫一生?
抑或,以那短暫美麗的傳奇生命,一換取無限無盡。長生不死卻又枯燥乏味的永恆?
佛學有言,「生」和「死」是人生大事。
有生必有死,這是自然定律;故而佛學最終目的除了助人脫離煩惱,更啟發人們看透生死,安然面對死亡……
卻並非教人逃避死亡,因為死亡原是人生必經的階段。
然而若一個人拒絕踏上這條必經的死路,更乘著生命裹絲微的空隙,逃出死亡的界限,達至永生,那這個人又須付出甚麼樣的代價?
相信,那一定是一個很可怕的代價……
而這個逃出死亡的代價,如今就在阿鐵與法智的眼前;他和他,終於知道神為臻至長生不死,到底付出了甚麼代價!
赫見眼前的神已揭下了他那張與阿鐵一模一樣的人皮面具,他的真面目,竟然是這樣的!
是的!這張臉確實很老了!「橫放豎放」在這張臉上的皺紋,甚至比那些百歲人的皺紋還要多還要深,深得像是一堆爛泥給馬車狠狠輾過後所留下的輪印!
而事實上,神也是相當的老;算起來,他已歷遍二百年的滄桑,他仍能保持這個「人形」模樣,實屬非常難得!
阿鐵驚然地看著神的真正面目,他猶可依稀從神數不清的皺紋中找到一絲與自己相若的輪廊與痕迹,神在年青的時候,想必真的與阿鐵一模一樣!
神幽幽的瞧著手中的人皮面具,似是異常懷念這個容貌,更反常地蒼涼一笑:「步驚雲!你如今總算瞧清楚本神的真面目吧?遠在一百七十多年前,當本神仍是三十多歲的時候,我確曾有一張與你相同的容貌,可惜……」
「歲月太不留人,只留下了我的生命,卻留不住少年風流;移天神決與滅世魔身賦予本神的,只是漫元邊際的長生不死,卻不能——」
「長生……」
「不老!」
啊!原來神只能長生不死,卻不能長生不老?
只是一字之差,便令神抱撼了一百七十多年?
直至此刻,阿鐵與法智終於恍然大悟,為何神總喜歡吟脈那首傷春早逝的詞兒了;一個人不趁少年青春好好賞花惜花,卻只顧爭名逐利,虛渡大好年華,回頭竟爾是百年之身,何其遺憾?
到頭來雖然可以永享長生,卻無法擺脫這張愈來愈是老的臉,真是造物對違反自然者的天譴!
阿鐵遽地想到一個問題,他道:
「可是,神母也曾修鍊一半的移天神決與滅世魔身,她也曾給我看過她的真面目,為何她仍能那樣青春少女?」
神聞言冷笑:
「神母那丫頭雖年己逾百,但百多歲的女人仍是女人;別忘記最喜歡隱瞞自身的年齡;惟其真實年齡既已瞞不了你,她惟有隱瞞自己老的容貌;因為真相委實令人非常難受……」
不錯!既然真面目令人難受,何不索性將之隱藏,成為一個永遠的謎?
神又長聲唏噓的道:
「神母罩著面具過活,是因為不想別人知道她的廬山真貌;而本神罩著這張與往昔無異的人皮面具,卻為了懷念本神的盛年……」
是的!想當年,他就像如今的阿鐵般英姿勃發,智勇無人能及;只有他那雙驕矜冷傲的眼睛.方配脾睨天下蒼生,諜料如今……
儘管前塵如何璀璨,卻被逼終日與老皺頹顏為伍,豈足堪提?
聽至這裡,阿鐵已完全明白,道:
「我明白了,你窮盡心思,想以你的腦移進我的腦內,是為了再度擁有你所失去的當年?」
神緩緩搖首:
「回覆當年容貌僅是本神其中一個目的!最主要的目的,是本神必須擁有像你這般年輕的軀體……」
「哦?」
「因為本神這具軀體也和本神的臉容一樣,雖則不會死亡,去已在不斷衰老委縮,縱然功力不減當年,惟本神新練成的『摩訶無量』若能使在一個與本神同樣具備超凡習武資質的年青軀體上,威力豈止於此,本神畢生造詣道行又何止倍增?」
說來說去,原來神是野心勃勃。阿鐵可以想像,百多年前的神本已有實力可以征服人間;可是當他發覺自己的容貌與軀體正不斷衰老,他開始避見任何人,更躲在幃帳後苦思良策;最終目的,仍是脫不了要令自身功力更上一層,令征服人間的計畫更穩操勝券!
阿鐵一瞥身畔的法智,只見法智似早知神這番秘密的計畫而吃驚不已:他可能從沒想過,神曾說把摩訶無量傳給步驚雲,其實是傳給他自己,因為他將會佔用步驚雲的軀體,雀巢鳩占,把步驚雲或阿鐵的靈魂擠出體外!
就在阿鐵斜瞥法智之際,遽地,他驟覺一件不太可能的事,赫然發生在自己身上!
他……不能動!
卻原來,阿鐵全身上下所以突然動彈不得,就連眼珠子也無法轉動,是緣於神已乘他瞥著法智之時,以一雙厲目封了他全身各處大穴,儘管他己無法轉動眼珠回看神,仍不由衝口而出道:「卑鄙!想不到以你自稱是神之尊,也會乘虛偷襲!」
神訕笑:
「本神只是想你別作無謂的反抗,也想事情進行得較為順利一點而已……」
「步驚雲,我很高與你在看過本神的真面目後並沒驚呼狂叫,可惜,你已經沒有時間為自己將要面臨的不幸而悲傷了……」
「本神與你這個換腦的試驗,將會由我得意弟子神醫執刀。別奢望他會放你一馬,他是醫中之痴,他絕不會放棄這個在人類歷史上創造奇蹟的機會……」
「而我,我將會是第二奇蹟,我將會變成你,變成如假包換的步驚雲,把自己的過去統統埋葬在神墓之內,至於你那些給挖出來的腦漿,恐怕,便只有神將那變態的畜生才會感到興趣了……」神一言至此語音稍頓,接著沉聲道:「神醫,立即動手!」
一聲令下,站在神身畔的神醫已隨聲彈起,一跳便跳至阿鐵跟前,嘻皮笑臉的道:「嘻嘻,步驚雲!別這樣瞪著我嘛,你與神合為一體豈非更好?若是成功的話,你反而可以獲得長生了……」
長生?嘿,阿鐵僅知道,無論這會否成功,這個試驗本身已跡近瘋狂?
阿鐵冷冷的道:
「是嗎?不過若我的軀體被神如此污穢的靈魂據為己用,倒不如乾脆死掉,一了百了的好。」
神醫輕嚀:
「哎呀!如今的年輕人多勇敢,出口便是死死死的!可惜你如今要死,我和神也舍不了你呢!來來來!快張開咀巴!乖乖服下這十九顆『忘情』,跟著,神便會在你忘掉一切後,把『移天神決』『滅世魔身』及『摩訶無量』全都傳給你,然後,嘻嘻,本神醫便會在這張水晶床上,以我的操刀聖手把你的腦髓先行挖出……」
神醫說著把自己右手遞至阿鐵唇邊,只見他掌中不知何時,已取過適才放在水晶床上的十九顆「忘情」。
阿鐵心知不妙,不過外表仍鎮定非常,可是這回他過人的鎮定已救不了他,他不能扭轉頹勢;因為神醫已一手張開他的下顎,另一手便要把那十九顆「忘情」悉數塞進他的嘴內。
一旁的法智見狀,頭垂得更低更低,不知是否在為自己助紂為虐而慚愧?
難道……阿鐵的命運僅止於此?當他再次張開眼睛的時候,他的命運,便已變為了神的命運?死神,也變為長生不死的神,不!死神絕不會輕易改變,或被改變,包括死神過去、今日、與未來的靈魂!
甚至乎,「她」,也不想死神改變……
就在千鈞一髮之間,霍地「嗤」的一聲!一條白練突然凌空擲至,來勢快勁無比,神醫猝不及防,右手登時遭白練擊中,一不留神,「嘩啦」一聲!掌里的「忘情」已當場「的的答答」的撒了一地!
白練余勁未了,回勢再擲,剛好擲著阿鐵腰際,「伏」的一聲,阿鐵整個人已被拉飛至神墓入口那邊,全身被封的穴位更同時被人以內勁——解開!
「誰?是誰?」變生肘腑,神醫不禁呆在當場,然而他此問根本多此一問,因為就在阿鐵身軀被白練擲飛同時,一條白影已在神墓入口乍現,這條白影,原來是……
她!
真的是!
在他最需要她的時候,她終於來了!
「雪緣?是……你?」
乍見雪緣,阿鐵忘形地低呼一聲,至今沉默的眉目登時湧起一股罕見的喜悅;他喜悅,是緣於上回他離開她時,雪緣猶在昏迷之中,他根本運一句心中話也無法對她說:然而如今她已經來了,且看見她安然無恙,他很開心!
可惜這絲喜悅很快例在阿鐵眉間消失,他突然想到,她絕不該來的!
她不該來陪他送死!
「雪……」阿鐵急欲張口著她快逃,殊不知雪緣已溫柔的按著他的咀,一雙明亮清澈的眸子隱泛淚光,是重逢的淚光!她搖首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