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洞悉天機。
他算盡天機。
他精通周易、皇極經世書、紫薇斗數、子平命理、六壬神數……
可是,他自己偏偏逃進破落的廟內,即時不支倒地,一直滾至神案之前。
已是夜深,這座破廟更是寥無一人,其實在大白天又何嘗不是一樣?
世道每況愈下,人心逐漸淪亡,良知大量泯滅,誰還會顧忌「舉頭三尺有神靈」?
佛像菩薩,簡直已成為大多數人訕笑的對象!
他很痛苦,渾身披滿腥臭鮮血,也不知是從他身上哪處淌下。
他軟弱無力地仰望座上神佛,迷糊地哀嘆:「天啊!佛啊!我到底干錯什麼?我到底干錯什麼?」
迷糊的聲音在廟中來回激蕩,不住出無數迴響,宛如聲聲追問。神佛卻毫無反應,似並未為其哀號所動。
他猶在努力呻吟。
「天!我一生算盡天機,為世人指點迷津,扶危解厄,難道這樣也是錯?難道這樣也是錯?」
神佛始終默無回應,然而廟外天際倏地閃過一道紫電,接著爆出一聲撼天雷響!
是天震怒了?是佛震怒了?
一道旱雷赫然轟進廟內,當場把他身畔的地面轟至飛碎,就像是天和佛給他一個最簡單直接、最徹底的。最憤怒的回覆!
他必遭天譴!
他凄惶地瞪視眼前情景,嚇得目瞪口呆,腦海不由自主浮現一段往事……
「啊,難道是那回事?」他霍地記起自己多年前因一筆豐厚酬金而為一個已高高在上的人算命,那人並無厄困,只想要更上一層,他為他批了一句:「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
不錯!正是這個錯!
錯!錯!錯!
僅因他一時貪心,妄自泄露了一句不應泄露的天機,更助長那人的氣焰及雄心壯志!
僅因他這句批言,更鼓勵那人向頂峰瘋狂而進,因而造成更多殘酷的殺機,以致於受劫!
都是因為一句批言之錯!
他慚愧,他內疚,他心中紊亂非常,頹然跪在神佛跟前,乞憐道:「是我錯了!但……此事將如何補救?」
他絕望地合指一算,目光霎時流露一片驚慌之色,像已算出一件異常可怕的事,惘然哀號:「太遲了!風雲已落在他的手中,太遲了……」
震顫之間,他亂步走到窗前,淡淡的月色映照在他的臉上,赫見他面容滿布一堆堆的毒瘡,血膿披面,猙獰可怕已極……
就在哀號聲中,他臉上無數毒瘡突然爆開,千百道血箭暴濺橫飛,凄厲非常,令人慘不忍睹!
這就是他渾身披血的原因!這就是他泄露天機的報應!
他痛得五體投地的向佛斷續乞求:「太……痛苦了,請寬……恕我,讓我……痛快點死……吧……」
可是他雖受盡折磨,幾乎虛脫而死,卻始終沒有死去。因為命運對他還有一個安排。
他還有一句天機仍未泄露。
也是最重要的一句話。
「幫主,這兩個便是我幫眾於岷江畔救起的小孩,已整整昏迷了七天。」
「醜醜,他倆就是北飲狂刀和南麟劍首之子聶風、斷浪?」
「正是。」
「那,當中誰是聶風?」
「是這個長發少年。」
「唔,很好。」
「幫主的意思是……」
「表面看來,此子眉目雖是一片純厚,實則隱含剛強不屈之氣,絕非泛泛之輩,實與驚雲一樣,是百年難逢的練武奇才。」
「只惜幫主已納兩徒。」
「醜醜,你忘了老夫三絕中的風神腿法還欠一個傳人?」
「但……幫主,別忘記聶風此番遭遇是因幫主窺覦神鋒間接引起,恐怕……」
「毋庸操心,此事僅得你和執行任務的驚雲知曉,死囚雙奴亦已遇難,即使連霜兒也不知此中計畫,若我們三人不說,誰會知道?」
「幫主雄才偉略,言之有理,小人口服心服!」
「既然如此,你就給我好好緊記四個字。」
「嘻嘻,是什麼字?」
「守口如瓶!」
歲月無情,總不會為任何人、任何變故停留半刻半分。
生命,在歲月與天地的嚴密監視下,還是被逼誕生、成長、看華冉老,直至死亡!
聶風的生命並未終結,可是聶人王顯然已於凌雲窟內慘死,今後,他再不能與父重過幸福而平淡的生活,對他而言,縱使能夠苟生世上,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生命,實在有太多的遺憾與哀傷……
不過有一點卻可肯定,聶風一生的歷史由這一刻開始將被徹底扭轉、改寫!
在一片昏昏沉沉之中,聶風隱約聽見一個聲音在呼喚著他:「聶風……」
是死前的幻覺嗎?這個聲音生硬平板,絲毫也沒高低仰揚,活像死神對他的呼喚。
是的!聶風迷糊的想,或許他早已真的死了,才會聽見死神的呼號?
然而,聲音又再響起,如夢如幻,他依稀可辨聲音就在自己身旁:「記著,別告訴任何人我接下『火麟蝕日』」。
簡單直接的一句話,令聶風驀然驚覺,說話的並非死神,而是那個……
他很想證實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確無誤,他很想張開眼睛瞧瞧此人是誰,只是他渾身一點力氣也使將不出,就連張開眼皮的氣力也沒有。
就在此時,一個聲音又由遠至近地傳來:「雲少爺!雲少爺!」
是一個很甜美的女孩叫聲,憑聲可以想像,她的樣子大抵長得不錯。
「雲少爺,你這數天怎麼老在這個聶風身畔默坐?瞧!天也快晚了,你不倦么?我已為你準備好了飯菜。」
此語一出,昏沉中的聶風心神陡地一震。這個喚作「雲少爺」的人,在他身畔佇候數天,就是為等待他稍微恢複知覺悟時,對他說那一句話?
他更想瞧瞧這人的容貌了,可惜始終無力張目一看。
忽地,聶風又聞一陣急速的推門聲,一個陌生的聲音恭敬的道:「雲少爺,幫主有請。」
接著是一連串的腳步聲,聽來那個雲少爺與女孩已逐漸遠離。
聶風猜想下去,只惜氣力已然不繼,他可以感到自己的腦海正漸漸模糊起來。他終於又再次昏睡過去。
天下第一樓內,雄霸與一個十分沉默的人談了許久許久。
其實二人也並非在傾談,因為一直都只是雄霸在獨自說知,那個人卻終究沒有作聲,僅是偶爾點頭。
這個人,正是在凌雲窟處得見那頭異獸廬山真面目的步驚雲!
聶人王與斷帥兩大絕世高手乍睹這頭冒火異獸後,想必已經遇害,但步驚雲竟然可以倖存?
卻原來當日斷帥踏進凌雲窟後,半晌未見出來,後洞中緩緩踱出的反是一頭全身冒火的四不像火麒麟,步驚雲心頭一寒的同時,亦深知斷帥准已蒙難。
火麒麟目光如炬,張牙舞爪,饞涎欲滴,似要把世間萬物吞噬並焚為灰燼,統統付之一炬。
步驚雲一聲不發,一直靜靜地看著火麒麟,一動不動。他知道,這頭異獸能一下子便把二大高手滅絕,當真非可小可!在沒有十成把握可以避開之前,他絕不妄動!
他又如一座冰雕般鎮立原地。
真的!他真的像是一座了無生氣的冰雕,它也像一團烈火。
人和獸,冰和火,緊張欲裂地對峙,對峙,對峙,對峙……
只要一觸,即發!
對峙之間,步驚雲陡然發覺,這頭異獸的一雙眼睛看來雖在對他瞪視不轉,但目光一片空洞,視力似乎甚弱,方明了它原來並非在瞪視自己,它只是憑聽覺和本能感覺分辨周遭變化。
故四周任何物體僅需稍微移動,它立即便會向其洶湧攻殺,可惜,它今次遇著的是步驚雲。
一個不言、不笑、不驚、不動的死神,渾身皆在散發著冰冷與死亡的氣息。
他儼如一尊毫無生命的石偈,冷靜得連半滴汗也未有流下,它根本沒法感應他的存在!
隔了良久,奇蹟般地,這頭異獸遽然轉身,一步一步的低吼著返回凌雲窟內,步驚雲終於脫險。
不過死囚雙奴已死,兩大高手已死,兩大高手的兩名後人亦想必已死,為了回去好向雄霸復命,步驚雲必須為自己另編一個故事。
最合理的莫如聶人王竟不催刀赴戰,反把雪飲交託兒子保管。死囚雙奴急於要奪雪飲便即撲向聶風,步驚雲現身阻截二人妄動,卻反給聶風誤會他特來相救。糾纏間死奴被斷帥所殺,而囚奴則被凌雲窟內一個異獸焚斃,斷帥見狀立把兩個孩子拋進江中逃生,最後兩個高手同被這頭異獸拖進凌雲窟內,火麟、雪飲亦於洞中丟失,而步驚雲卻因自身冷靜而得倖免,至於那頭異獸則去向不明……
整個過程並非天衣無縫,但已足夠讓雄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