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碎心錄 十一、孰敵孰友

那三支短箭有一支崩偏了,另兩支卻直取師文博面門。還不等師文博驚叫出聲,一柄木劍忽然從他身後伸過,「啪啪」兩聲,將那兩支箭拍落。

那兩支箭距師文博面門已經很近了,這一劍卻舉重若輕,似慢而快,實是極高明的功夫。師文博心道:「這小道士好高的武功!」心裡不由有些震驚。他在寶山園受假扮方霞谷的余不注所騙時,也見過趙宜真,只覺這個小道士膽小如鼠,沒什麼大不了,此時才明白這少年道士的劍術一高至此。

趙宜真也是在千鈞一髮之際發劍救了師文博一命。那兩支箭雖然拍落了,他也驚出一身冷汗,道:「挑兄,這宅子里所下的不是尋常的畫地為牢啊。」

師文博眼珠轉了轉,道:「方才那後牆上有一扇窗,門口進不去,我們從那裡進吧。」

那窗子正是趙宜真跳窗逃命時開的。趙宜真擔憂雁高翔安危,又害怕余浮揚的武功,聽師文博要爬窗進去,大為贊同,道:「好。」心中暗道:「我早說要從那兒進了,你還說什麼男子漢大丈夫。」

那窗子仍然開著。雖然離地甚高,但以趙宜真的本事,要跳上去還是輕輕易易。他正要作勢躍上窗檯,師文博拉住他道:「等等,趙兄,小心我布下的文天蛛。」

趙宜真看了看草叢中師文博布下的那些紡錘樣的東西,道:「這到底是什麼機關?」

「文天蛛中有極粘的絲,是我從長白山冰蛛身上抽出來的,利刃難斷。只消有人踏中,冰蛛絲馬上噴出來,沾在身上,便再也逃不脫了。」

偃師門精擅機關之學,這文天蛛卻是師文博別出心裁想出來的。他以前在唱戲之餘便與師文恭兩人受人錢財,為人辦事,幫人捉拿仇家的事也幹了不少,因此才製成這種文天蛛,要捉之人一旦沾上文天蛛,只有用火來燒才能燒斷,否則便被蛛絲纏在一起,動也動不了了。師文博自幼酷愛唱戲,以挑簾秀之名登台,倒是越唱越紅,旁人根本想不到在戲台上嬌滴滴的挑簾秀居然會以殺人為正業。

趙宜真想著自己身上沾滿白色細絲,越扯便捆得越緊的樣子,不由打了個寒戰,點點頭道:「好的。」他看看窗子,道,「挑兄,你還上得去么?」

師文博身上傷處不少,要他跳上去,實是很難了。方才他說要從大門口進,一半是為了裝面子,另一半實是沒本事跳那麼高。他沉吟了一下,道:「想必不成……」

話未說完,趙宜真一把攬住師文博,已是一躍而起。院牆高有丈許,那窗子更高了,只是趙宜真帶了一個人,跳起來仍是輕輕巧巧,在牆上一點,已帶著師文博鑽進了窗子。裡面雖是木板,但趙宜真落下,竟然只有極輕的一聲。

師文博剛一站穩,便嘆道:「趙兄好俊的輕身功夫。」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皺起眉頭道,「奇怪,從外間看這屋子寬有兩丈一尺多,裡面怎麼只有一丈六尺光景?兩堵牆加起來也沒有厚達五尺的道理。」

趙宜真此時正看著外面雁高翔與余家父子的廝殺,聽師文博這般說,道:「牆厚有什麼打緊。挑兄,你說該怎麼辦?」

師文博走到牆邊,敲了敲,道:「這裡有堵夾壁了,只是門在哪裡?」偃師門最精機關之學,尋常一堵夾壁牆自然瞞不過他。他伸手在牆上敲了一陣,忽道,「是這裡了。」伸手在牆上一推,一塊磚立時陷了進去,那堵牆卻從中裂開一道。師文博還待再推,但力氣已然用盡,那裂口寬度只有三四寸而已。從裂口看進去,正見一個式樣奇古的鐵箱,鐵箱上還帶著泥土。

這鐵箱正是松仁壽從寶山園的院子里取出的那個。師文博又驚又喜,道:「趙兄,過來幫個忙。」牆後居然有一個夾層,趙宜真也甚是吃驚。他接過師文博按著的那塊磚,用力向里推去。他力量並不怎麼大,只是這磚塊倒是應手而入,牆上的裂口也分開了兩三尺。師文博再也忍不住,搶上前去,從夾壁中拖出那箱子,嘴裡罵道:「余家好不要臉,居然藏在這個地方。」他一直都說身帶重傷,那箱子甚是沉重,他拖出來卻不見得如何費力。

箱子上有一把大銅鎖,生滿了銅綠,看來余家將這箱子弄回來還不曾打開過。師文博提了提,但這箱子本身甚是沉重,他身上又受了傷,哪裡提得動。他伸手從懷中摸出一把骨柄鑰匙,插進匙孔里細細開著,任外面斗得天翻地覆,也與他無關了。

趙宜真卻沒有這般閑心。他不敢開窗,扒著窗縫向外張望,只見余浮揚父子與雁高翔已鬥了個難解難分。那兩根水柱忽然化成兩朵巨大水花,雁高翔被兩道水花激起的狂風捲入,他心中大急,嘴裡嘀咕道:「現在是巽位當值,巽為木,為風,快從乾位走啊。」《說卦》有謂乾為金,為寒,為冰,正是脫出這巽位日月轉輪山的唯一路途。趙宜真讀書既多,何況天衣陣本來就是從道家法陣化出,他已然看出些奧妙,見雁高翔陷入其中不得脫身,真箇比自己陷進去還心急。

師文博擰著鑰匙,忽然面露喜色,那把銅鎖「啪」一聲開了。他一下推開箱蓋,只見裡面分了幾格,放滿了金珠美玉。師文博大喜過望,伸手抓起來便往懷裡塞。

林靈素當初極得徽宗皇帝寵幸,平生所得賞賜極多,林靈素自己又是貪財好貨之人,平時積累極多,這些金珠無一不是價值連城之寶。師文博最喜的就是珠寶玉器,當真是連做夢都想著這些寶物,以前機關算盡都拿不到手,沒想到輕輕易易便都在自己跟前了。他在箱中翻翻揀揀,拿了這樣想那樣,只恨爹媽少生了幾隻手。在寶山園時他坐地起價,說要四成財寶,現在可是十成財寶都在面前。箱中還有幾軸徽宗親筆的翎毛丹青,雖然深埋在土中已年深日久,仍是光彩如新,師文博卻不識貨,心道:「幾筆爛畫,林靈素也當寶貝藏起來。」他翻了翻,道:「趙兄,這幾幅畫很好,都給你吧。」他自己不想要,樂得做這個好人給趙宜真。

趙宜真扭頭看了看,道:「金珠皆身外之物,非貧道所有。挑兄,這兒好像要出亂子了。」他的心思卻都在外面,此時余不注已轉身逃走,雁高翔正要與余浮揚作最後一搏。他聽得余浮揚口中念念有詞,凝神細聽,心頭一震,忖道:「糟了,這是役萬靈咒啊!」

此時地面忽地一震,整座宅院都像是要被震塌。師文博正往懷裡塞金珠玉器,被震得一屁股坐倒在地。他一把抱住箱子死也不鬆手,道:「趙兄,又怎麼了?」

趙宜真臉已變得煞白,道:「余浮揚用了役萬靈咒!」

役萬靈咒是道家各派祈禱、除邪時通用的開場白。本身也沒什麼威力,只是念過此咒往往接下來便是一台大法事。余浮揚當然不是在做法事,他念此咒,定然是要大舉激發這個陣法。趙宜真平生所學與這個天衣陣相通,他已然覺得陣勢已非余浮揚所能控制,漸有入魔之跡。只是沒想到余浮揚豈但不將陣勢壓制收回,反而火上澆油,一旦陣勢失控,整座宅院都要被炸開,這塊地方也要陸沉為池沼。

師文博雖然不知役萬靈咒是什麼東西,但也覺察地面震動越發厲害了。他凜然生懼,道:「趙兄,走吧……」沒想到趙宜真不知哪來的勇氣,一把推開窗子,人跳了出去。他雖然不曾學過天衣陣,對日月轉輪山多少知道一些,斬邪威神劍劍尖入地,極快地繞著那兩道水柱畫了個圈。他輕功本高,此時院中狂風大作,借著風力,他的輕身功夫比尋常又高了一倍有餘,幾乎一眨眼間便已畫了個大圈,將兩道水柱包在中間。

魔道相爭,往往只在一念之間。蠱術在旁人看來是種邪術,但不少湘西苗人並不以此害人,邪術也未必是邪。而日月轉輪山雖是道家正派之術,一旦失控,便與邪術無異。天衣陣雖是余家秘傳,但余浮揚也不知道失控後究竟會如何,反而不如趙宜真清楚些。

趙宜真畫好了這個大圈,腳下倒踩七星,一手捻訣,喝道:「日月明,乾坤配,人道興,鬼道廢。吾從天蓬入天內,略過天沖逢輔煺,反歸天禽與心對,把天枉兮任英會,斗步通行按純神,人道通兮鬼道碾,千邪萬穢皆迴避。急急如律令!」

這是陰斗罡咒。道士施法,往往借步罡踏斗來增加威力。趙宜真心中仍是惴惴,實不知自己能不能壓制住這失控的天衣陣。他膽子雖小,此時卻面有凜然之氣,大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概。

師文博在樓上看得呆了。他已然找到那箱金珠,看到外面如此兇險,只想著馬上便走,兄仇都不想報了,沒想到趙宜真看上去膽小如鼠,此時居然會勇往直前。他也不知趙宜真在步罡踏斗,還以為他是走得踉踉蹌蹌,心道:「這小道士當真自不量力,死了活該。」一路上他有意做作,其實身上雖然帶傷,傷得也並沒有那麼重,不然早在水裡淹死了。騙別人大概騙不了,可是趙宜真卻信個十足。他現在帶了不少金珠,雖然沉重,但要走還是無礙。走到後窗口正待要跳,心中卻不由一動,回頭看了看趙宜真,心道:「挑簾秀啊挑簾秀,你不是向來對自己說世上一切,皆為己用么,那小道士要送死就隨他去吧。」

還在寶山園時,師文博見到這個有點獃頭獃腦的小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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