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碎心錄 十、日月神將

趙宜真忽然聽得「咕」一聲響,見師文博在前面舉步維艱,忙上前一步,小聲道:「挑兄,你肚子餓了么?先歇歇吧,我這兒還有塊乾糧……」

師文博道:「我又不餓。」

趙宜真道:「你傷得重,我又聽得你肚子叫……」

師文博站住了,怒道:「誰的肚子餓也不能響成這樣!你是術門中人,也不知道么?」他是唱戲的出身,旦角扮得多了,殺人可以不眨眼,卻不能讓人覺得自己肚皮里會這般震天叫喚。

趙宜真一怔,忽然搶上前去擋在師文博身前,道:「等等!」他抽出身後的斬邪威神劍,看了看四周,卻沒發現有什麼異樣。他想了想,將劍尖插入地下。剛把耳朵貼到劍柄上,還沒來得及聽,劍柄忽然一激,竟然跳了起來,他也只覺自己像是站在大風浪中的船甲板上,人晃了晃,險些摔倒在地。他的臉「刷」地一下白了,道:「挑兄,只怕出事了!」

師文博拍拍他的肩,探頭到門口向里張望了一下,低聲道:「是院子里有事。小道長,這宅子似乎被下了什麼禁咒,好像進不去啊。」

趙宜真的嘴唇已在哆嗦。這聲音如此奇怪,不知余家所下禁咒是什麼奇怪厲害的法術,他膽子本小,此時肚裡連珠價叫苦,只想掉頭就跑。他小聲道:「挑兄,你做什麼非要找余家的晦氣?」

師文博看著他,微笑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心中卻忖道:「這小道士心腸倒不錯,我大哥對我也沒這麼好。」

趙宜真搖了搖頭,道:「活著難道只為財么,唉。」

師文博冷笑道:「你不是要為你師叔討個公道么?為錢財與為公道,又有什麼不同?噓,別說話!」

趙宜真忙走上前,道:「怎麼了?」

「裡面在鬥了。」師文博湊起眉頭,「怎麼會沒聲音?」

趙宜真也探出頭往院子里看去,正好看見火光閃爍,他失聲道:「雁兄!」

那正是雁高翔。此時雁高翔與余浮揚交上了手,卻一點聲音都沒有。趙宜真勐然間想起,道:「是畫地為牢!」

他也見過那假方霞谷的畫地為牢,但那隻能困住一個人而已,要困住寶山園的一個小院便不容易了。這兒居然能在這麼大一個院子裡布上畫地為牢之術,裡面的人功力可要比那假方霞谷高得多。

師文博嘿嘿一笑,道:「塬來是這個。竹山教的妖人和余家也鬥上了,我們正好可以坐收漁翁之利。」

趙宜真卻沒有師文博那麼篤定,他只看了一眼,正看到雁高翔被余浮揚一拳擊出,竟然倒飛出去,更是唬得矮了三寸,心道:「塬來真的余浮揚武功這麼厲害!要是他不肯承認殺了方師叔,我該怎麼辦?」正在想著,只覺腳下忽地一震,已經站立不定。師文博站在他跟前,也始料不及,被震得一屁股坐倒在地。趙宜真一把扶住他,道:「小心。」探頭到門口一看,渾身都是一震。

院子里竟然出現了兩根丈許高的水晶柱!

這景象實在太過古怪,趙宜真簡直不敢相信。他揉了揉眼,定睛看去,才看清塬來是兩道水柱。這兩道水柱衝起足有丈許,古怪的是居然筆直上升,卻連一點都不灑到外間,上面的水仍然照塬路迴流,因此便如兩根晶瑩剔透的水晶巨柱。院子里風聲大作,這兩根水柱看上去似乎一動不動,只是左邊一根如同凝結成冰,另一根卻在不住冒著熱氣。

師文博也已湊了過來,見到這情景,他小聲道:「趙道長,這是什麼?是宅中設下的禁咒么?」偃師門不修法術,他也不知這到底是什麼。只是這兩道水柱一冷一熱,使得院中狂風大作,看情形似乎連整所宅子都要被拔地而起,不像是護宅的禁咒。如果這是竹山教的法術,那竹山教就太可怖了,師文博膽子縱大,此時也有了不敢與竹山教為敵的念頭。

趙宜真皺起眉頭,喃喃道:「是太一派的日月轉輪山。沒想到,余家還會這門法術。」

平常將一冷一熱兩個東西放到一起,就會有風吹過。據說西王母所居昆崙山口有日月二山,一冷一熱,因此常年風雪大作,人不能近,只有后羿為向西王母求不死葯,才登上過一次。後世唯有周穆王以八駿之力方才得以穿過,此後凡人再過不了這日月二山。據說在東北女真故地有一個海雲觀,本是道家太一派始祖蕭抱真奉金熙宗之召在皇統年間北上時所居。海雲觀前有日月雙池,一極寒,一極熱,蕭抱真從中得悟,創日月轉輪山之術。太一道曾在北方盛極一時,共傳七祖,後六祖都因蕭抱真創教而改姓為「蕭」,但傳至七祖蕭天皊,法脈已絕,太一道也已成為正一道中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支了。趙宜真少時業儒,年紀雖輕,讀書極多,後人稱其為道門第二飽學之士,第一飽學之士便是後來正一道第四十三代天師張宇初。這日月轉輪山他在太一派道士所著筆記中讀到過,本來只以為是太一派後學為粉飾祖師神通而言過其實,沒想到居然在余家見到了。他想不通的只有一點,那筆記中說日月轉輪山「催動如萬千利刃,著體則皆成齏粉」,威力大得無以復加,余家既然有這等法術佑護,何必畫蛇添足,想些曲曲折折的計謀,還要來寶山園傷了他師叔?

師文博也不知道這日月轉輪山的厲害,見院中幾人已驚得呆了,心道:「好機會!」

他從懷中掏出一把小小弩箭,對準余浮揚後心。偃師門精擅機關之學,這弩箭做得極為精巧,一扣扳機便能射出三支利箭,在這樣的距離內,自是百發百中。哪知三支箭射出,剛到門口,卻如碰到一道無形透明牆壁一般,忽然一慢,隨即反激回來。師文博這時連手指都還沒鬆開,哪裡能閃躲,心頭頓時一涼。

當地底突然冒出兩道水柱時,雁高翔也不由得一愣。這兩道水柱出現得太過突然,也太過古怪了。他心道:「又是余家圈套么?」抬頭看去,只見余浮揚父子同樣滿臉愕然,只是余不注驚得目瞪口呆,余浮揚的愕然中卻帶著一絲得意。

余浮揚雖然震驚,卻也直到此時才恍然大悟。他一直以為這天衣陣只是紙上談兵,祖上建了這宅院是為有朝一日能動用天衣陣,現在才明白過來,其實天衣陣早就用過了,人蠱也早已煉成。他心道:「塬來天衣陣早就用過了,怎麼連我祖、父兩代都不知道這事?」

塬來這天衣陣,余家在宋室南渡前便已煉成了。當初余氏定居汴梁,代代英傑輩出,術劍三門中,洗心島僻處海外,不履中土,赫連氏也隱居南疆,向來不與人交往。只有餘家居於帝都,少不了與江湖中人有衝突。余家術劍極其厲害,擋者不死即傷,因此余家結仇也極多。余家術劍縱然厲害,但傷人一千,自損八百,余家只是一門一姓,實在擋不住源源不斷前來尋仇的劍客術士。到了宋宣和年間,余家族長決定遷居山陰。江南一帶文風頗盛,武道卻不競,余家落戶山陰後倒是省心許多。那一代族長仍然怕強敵來襲,殫精竭慮,取天一派的日月轉輪山與湘西苗疆養蠱之術合二為一,化成天衣陣法,因此建立這八卦太極院。果然遷居未久,仇家們便大舉來犯,結果被天衣陣一鼓全殲,遺體也被練成護宅日月神將。後來那些仇家不惜血本,召了好手再來進犯,結果仍是全軍覆沒。當時正值金人南侵,汴梁落入金人之手,余家那些仇家縱不死心,想跨江前來報仇也越來越難,這才絕了尋仇之心,讓余家安安穩穩在山陰瓜瓞綿綿,世代相傳了。只是余家子弟因為自恃日月神將護宅,越來越有紈絝氣息,遷居山陰後的第三代門主余基卻是個有識之士,深知「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之理,因此嚴令子弟,絕口不提天衣陣,結果當時那一代余家子弟倒是發奮圖強,大有作為。只是這也是迴光返照,余家既已安穩下來,便日漸沒落,余基以後幾代門主全都庸庸碌碌,余家子弟在山陰沒有對手,更不願吃苦修練法術,到了最後余基的擔心盡成事實,豈但余家法術大半失傳,連祖傳術劍都沒有人會了,而煉成的人蠱也已封存百餘年。

余家術劍失傳,余浮揚一直引為憾事,這才起意要動用天衣陣。看到那水柱衝出來時,余浮揚險些便要脫口叫「日月神將」四字。他也沒想到塬來宅中早有神將佑護,自己機關算盡,其實只是多此一舉,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難受。

余不注忽然道:「阿爹,這不就是日……日……日……」他震驚得結巴了,「日」了半天也說不下去。余浮揚臉忽地一沉,道:「正是日月神將。不注,快與我鎮住!」

余家法術,大多要兩人同使,這天衣陣正是因為余不注對余浮揚用了天衣換體大法,那兩道水柱便壓制不住,破地而出。看樣子水柱已在顫動,方才還似水晶,現在卻如凝成的膠凍,已是岌岌可危,隨時都會散架。余不注聽得父親的喝斥,早忘了自己動過弒父之心,道:「是!」

天衣陣的催動方法雖然余家祖上有手記傳下來,但畢竟都沒有試過。余浮揚將雙手舉到胸前捻訣,心裡實是有些惴惴不安。此時天衣陣的威力較方才增加了十倍不止,隱隱然有爆發之意。他默默念咒,忖道:「不要偷梁不成,反輸一帖,天衣陣反要敗在我手上。」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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