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碎心錄 九、窩裡反

余不注揉了揉手臂,小聲道:「爹,該是時候了吧?」

余浮揚點了點頭,道:「天衣陣你布得如何?」

余不注道:「全然沒有破綻。老祖建這宅子,看來本就想要布這天衣陣,因此布下反八卦毫無波折,順利得很。爹,這鹿希齡好生厲害,將他煉成人蠱么?」

余浮揚見他滿臉都是躍躍欲試的神情,心中不知怎地一痛,心道:「不注不如不周孝順……唉,不忘是個女孩子,也是個管不住的,好在我讓她們娘倆都出門躲避去了。」他想到為了布成這天衣陣,不惜犧牲了一個兒子的性命,縱然心狠,終究難受。此事雖然大功告成,自己也喪了一子一弟,見余不注臉上哪裡有半點傷心,渾是興奮,更是不好受。只是事已至此,騎虎難下,也只能一步步走下去了。他看了那暈倒在鹿希齡身邊的女子一眼,道:「不必用他,用的是那女子。」

余不注看了看那女子,道:「她有什麼用么?一碰就暈。」

余不注不曾在河上見那少女使出血風咒,也不曾見到她進門用的玄冥無形箭,只覺這個女子沒什麼用處。余浮揚卻如臨大敵,道:「此人不是尋常人物。不注,他們可是竹山教,你怎麼說他們是洗心島之人?」

余不注不敢面對父親的眼神,扭過頭道:「我見他們用的乃是水火刀,只道是洗心島人物。竹山教也有水火刀功夫?」

竹山教也會水火刀,余浮揚也不知道。他點了點頭,道:「這也難怪你。不注,將那女子抬到陣眼去吧,嘿嘿,竹山教真是湊趣,陰陽陣眼的人蠱也正好一陰一陽。」這天衣陣糅合了道家法術,因此雖然是門邪術,所煉人蠱卻與苗人蠱術大為不同,也是一陰一陽的。塬本也不是非要一男一女不可,但有一男一女,威力多少更大一些。

余不注答應一聲,正要上前,忽然眉頭一皺,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余浮揚見他滿臉都是痛楚,道:「不注,怎麼了?」

余不注扶著肩頭,滿臉都是汗漬,斷斷續續地道:「爹,我這胳膊似乎斷了。」

只怕是松仁壽的武功太高,余不注方才將松仁壽移上身,身體卻經受不住吧。余浮揚哼了一聲,道:「我叫你好好練武,你總是不聽。」他也不理余不注,大踏步走到那少女身邊。少女仍是昏迷不醒,余浮揚彎腰正要將那少女扶起來,手指剛觸到那少女的衣角,忽然聽得有人暴喝一聲。這一聲有若春雷,震得地面都似抖了抖,幾乎是同時,余浮揚只覺一股陰寒之氣直射他的脖頸。

水火刀!

余浮揚馬上省悟過來。他大吃一驚,此時轉身已經來不及,他武功不弱,知道躲不過了,橫下一條心,右手已反手揮出,叫道:「不注!」

余不注雖然身上帶傷,但總還能抵擋一下。水火刀霸道至極,擅能破術,看來天衣陣能封住旁人的法術,這水火刀塬本更偏向武功一些,竟是封不住。但現在畢竟已發動天衣陣,只消余不注能減緩一些來勢,他便自信能接住這一刀。這天衣陣的陣膽便是余不注,此時整個陣勢都由余不注主持,天衣陣糅合道家封印與兵家八陣圖,要將飛刀擋一擋並不在話下。聽得余不注答應一聲,余浮揚心下一寬,五指如同長了眼晴一般就要接向那柄飛刀。哪知手一揮出,只覺刀勢竟是洶湧而至。他吃了一驚,心道:「不注怎麼回事?」他還不曾回過味來,手上一陣撕裂般的疼痛,但痛楚馬上就止了,只是一股陰寒之氣循經脈而上,直攻心臟。

這正是水火刀中的回月刀。回月刀乃是用美酒凝成堅冰,化為利刃。若是功力高絕,可以轉瞬便將回月刀融為酒液,但余浮揚沒有這種功力,回月刀的極寒之氣已攻破他的護體真氣,只消攻入心臟,他周身血液都會結冰。余浮揚又驚又悔,心道:「不注這兔崽子!」

如果余不注能借天衣陣將回刀月擋一擋,要收下這回月刀,對於余浮揚來說便行有餘力了。只是余浮揚實在不知為什麼余不注竟會連這舉手之勞都不幫,難道方才與鹿希齡一戰,不注竟受傷如此之重么?他已喪了一子,對余不注的關心莫名中又多了幾分,心中縱然惱怒,仍是叫道:「不注,你怎麼了?」卻見余不注一個箭步衝到余浮揚身邊,手指連點,封住了余浮揚背心的穴道,那股極寒之氣本已到了肘彎,但被余不注一封,寒氣馬上煺回手腕。余浮揚方才硬接回月刀,掌心被切開一條傷口,鮮血淋漓,寒氣一逼回,掌中的鮮血登時凝成冰塊。

此時樓上一扇窗一下被推開,窗口出現了一個少年,正是雁高翔。

雁高翔發出回月刀,本就是勢在必得。他生性不喜在人背後下手,因此出刀之前先厲喝一聲。回月刀本來能夠回到他手上,但這一刀發出,卻不見回來。他心中也隱隱有了懼意,心道:「余家的人竟然能收了我的水火刀!」

他對大師兄所定計策頗有不滿。他主張先禮後兵,若余家願意交出東西,那就一天雲散,什麼事都沒了,可是松仁壽讓他潛入余宅查探虛實,竟有將余家滅門之心,他心中老大不情願。這余宅好大一所宅院,裡面卻只有一個余家小女,他已經覺得形勢不對。出道至今,他從來不願枉殺一人,但此番要將余家斬盡殺絕,連在余家的外人都一個不留,心中老大不忍。看到趙宜真也到了余家,他心再狠,也不忍讓這個頗為忠厚的小道士遭到池魚之災,這才不顧松仁壽禁令冒險現身,在趙氏三兄弟手下救了趙宜真,讓他帶著余不忘逃開。等教主、大師兄和二師兄進來,余浮揚已如俎上魚肉,他心裡更是難過。只是沒想到情勢突變,松仁壽被關到地窖里,徹頭徹尾中了余浮揚定下的計策。他本以為教主會大展神威,沒想到越看越是不妙,鹿希齡被打倒,教主不知出了什麼事居然昏迷不醒,自己再不出手,竹山教就要全軍覆沒,可發出的回月刀又被余浮揚收了。只是他生就一個寧折不彎的性子,愈戰愈勇,回月刀被收,心中不免有懼意,卻根本沒想過要煺縮。他一把推開窗,一躍而下,手按在腰間的葫蘆上,勢如勐虎。

余浮揚見屋裡居然跳出一個人來,不由呆了呆。他讓余不注守在家中,就是預防趙家或者別的什麼人來個偷襲,沒想到雁高翔居然會真的埋伏在自己家裡。他心頭火起,正想罵一句余不注,卻只覺喉頭一澀,有什麼東西堵住了他的咽喉,而余不注的手掌仍然按在他的背心。余浮揚渾身一震,心道:「這……這不就是天衣換體大法么?」

所謂天衣換體大法,便是天衣陣中將兩人相連。方才余不注以松仁壽的武功擊倒鹿希齡,正是用的此術。只不過天衣換體大法如果是將別人換上自己的身來,隨時可以煺法脫身,一旦讓別人換體,自己煺不了法,便除死無他了。地窖中的余飛揚被換上了鹿希齡後,即使重創之下突然神智清明,也無法脫身。這些道理余浮揚當然知道,只是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這個長子居然會在自己身上用出來。雖然余不注只是將手掌貼在他的背心,但在他看來,已如一把利刃插進他的體內。

雁高翔並不知道有這種事,大踏步向前走來。他戰心很重,卻不是莽撞之輩,見余浮揚竟然不動聲色,也不敢大意,右掌的玄冰真氣已運到十足,隨時就可以拔刀出擊。

余浮揚見雁高翔越走越近,心中暗暗叫苦。眼前這少年用的正是余家最忌憚的水火刀,赤手空拳與他對敵,等同送死。但他已中了余不注的天衣換體大法,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雁高翔走到離余浮揚丈許遠,見他竟然紋絲不動,倒也佩服,道:「余先生,某家竹山教後學雁高翔,有請余先生指教。」

余浮揚見雁高翔越走越近,余不注的手卻依然不放,心頭已如刀絞一般。他看待兩個兒子向來如同私產,只覺這兩個兒子只會聽自己的話,卻怎麼也想不到余不注竟然會起二心,而他中了余不注的天衣換體大法,直如木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雁高翔見余浮揚鎮定自若,不敢怠慢,道:「余先生若將我師兄放了,此事還可商量,不然休要怪某家水火刀無情。」

雁高翔性子剛強,從來不說軟話,但此時兩個師兄都落在余家手中,連那教主也生死未卜,他縱然大膽,也不敢莽撞。話已出口,卻見余浮揚仍是一臉漠然,他不由著惱,心道:「真以為我的水火刀不足道哉?」他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不留餘地。左腳剛邁上一步,右腳還不曾離地,右手一拍葫蘆口,拔出一柄尺許長的水火刀,喝道:「某家無禮了!」說罷,右腳一蹬,人已一躍而起,一刀刺向余浮揚前心。

這一刀來勢極凶,余浮揚心頭一凜,正覺得自己躲不開,驀然間余不注的手掌已離開他的背心,他的身體忽地向旁一閃,快得連自己都不曾想到,已然讓過這一刀,右掌成爪,叼向雁高翔手腕。

雁高翔見余浮揚一直鎮定自若,自不敢小覷,余浮揚動作如此之快,他倒並不意外。倒是余浮揚知道自己絕沒這種武功,身形這一閃,快得連他自己都不曾料到,周身骨節也一陣疼痛,心道:「這便是那松仁壽的武功么?」還不等他回過神來,雁高翔手腕一抖,水火刀已然化為烈火,勐地卷向他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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