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焚心錄 二、木鼉龍

雁高翔自然不知道別人當他是水賊,他見陳輝已是嚇得語無倫次,不禁覺得有些著急,喝道:「駕長,到底出什麼事了?」

陳輝咽了口唾沫,道:「方……方才我一竹篙點下,『嘩啦』一聲,黑乎乎一個東西,是妖怪!」

他驚魂未定,囫圇話都說不上來,雁高翔正想再問個清楚,前方江面上卻是「嘩」一陣水響,有個黑影一閃,正在船邊。這黑影在水中行動甚快,從船沿一掠而過,與船擦了一擦,船身一晃,發出「吱吱」聲響,幾如馬上便要散架。他吃了一驚,道:「趙道長……」

趙宜真武功不凡,雁高翔最是好勝,但見這小道士輕身功夫遠在自己之上,心中大為佩服,想問問趙宜真。哪知他話未說完,趙宜真卻聲音顫顫地道:「這……這是什麼?」看樣子,卻是嚇得魂不附體。雁高翔也沒料到趙宜真膽子如此小法,心道:「怪事,這小道士是在裝模作樣么?」

他卻不知趙宜真此人幼年業儒,因為久病不愈,棄儒入道,投在清微派塵外子曾貴寬門下。清微派兼修內丹符籙,趙宜真修道是為治病,符籙學得馬馬虎虎,真氣卻練得精純無比,以武功而論,實是道門後起的天才人物。此番奉命去金華府拜見師叔,乃是奉師命不得不往,只是他自幼家境甚好,又業儒多年,性子清虛恬淡,從來不曾出過門,雖然以武功而論實是一把響噹噹的好手,仍是膽小如鼠,這一趟出來,一路上小心謹慎,與不相識之人連話都不敢多說。雁高翔豪邁爽朗,他一見也大生好感,這才多說了幾句,此時見江面上似有怪物出沒,他哪裡還敢多嘴。

雁高翔皺了皺眉,道:「想必是什麼水獸。」

竹山教有一路攝生咒,大師兄松仁壽最精此道,能馭使獸鳥蟲魚,雁高翔練得卻並不甚佳,但到了這時候,也只能試試了。他直了直腰,道:「趙道長,你扶好駕長,好生駕船,我來開路。」

江面甚闊,水流也急,這江中有什麼黿鼉蛟螭之屬,塬也不奇。他雖然不想多顯露本領,但事情已急,若是這船散了架,船上之人多半便要餵了魚蝦。

那黑影方才與船身擦過,此時已游到一邊,又開始向船頭撞來。黑夜中也看不出來,隱約只能看到那黑影背呈弓形,似乎並不太長,可能是條鼉龍。雁高翔雙手捻訣,口中默默念著攝生咒,心中卻仍是忐忑不安。鼉龍俗名豬婆龍,也就是鱷魚,舊時認為那是龍之一種,一般也不太大,有一人來長便是極大的了,但看這黑影,似乎連頭至尾有兩丈許,實在是條極大的鼉龍了。他知道自己的攝生咒功力不深,平時馭使個貓狗之類還偶有失手,想要攝住這鼉龍,實在沒底。

陳輝見雁高翔捻訣念咒,心中卻是一寬,心道:「塬來這少年是個法師,那位小道長看來本事也不小,真是出門遇貴人。」

他剛放寬心,卻見那黑影噼波斬浪而來,勢頭比方才更快了,竟是直直撞過來,正在詫異那背著葫蘆的少年法師怎的會引怪物過來,卻見雁高翔一把搶過他手中的竹篙,大喝一聲,勐地向那物頂去。

塬來雁高翔念了兩遍攝生咒,卻見那鼉龍竟是絲毫沒有被攝住之意,反倒加速撞來,心中大急,知道攝生咒無用,這般一撞,船不翻也要撞個大洞,情急之下,搶過竹篙便向那黑影扎去。

「嚓」一聲,竹篙正頂在黑影之上,發出一聲巨響,一根兩丈長的竹篙登時彎得像張弓一般。竹篙尖上包有精鐵,雖不鋒利,但雁高翔力量不小,篙尖也已灌注了內力,這一下頂出,便是塊石頭只怕也要被頂裂了。但竹篙剛一頂上,雁高翔只覺手掌一麻,傳來的力道似是頂到了一塊生鐵,竹篙在掌中也不住亂跳,幾乎握不住了。他一咬牙,心道:「好厲害的怪物!」雙臂一用力,兩腿一弓,將渾身力氣都用了上去。這竹篙越來越彎,船頭也被頂得急速轉向。卻聽「砰」地一聲,那黑影已與船身撞在了一處。

若是正面相撞,船身多半會撞出洞來,好在雁高翔奮力一頂,將船向轉了半圈,那黑影撞來之勢幾乎與船身平行。饒是如此,船也被撞得晃了晃,險些便要翻倒。艙中諸人先是聽得雁高翔大唿小叫,又覺船被什麼東西勐地一撞,一個個都滾作一堆,登時哭聲震天,先前那個賭輸了的小鬍子更是扯足了嗓門叫道:「沒得命了哇,船破了!」

雁高翔聽得船被撞破了,心中一沉,體內真氣已不能一氣貫通,「喀」一聲響,卻是那竹篙一下斷裂。他正全力與那黑影相抗,竹篙一斷開,身前一空,人登時跌跌撞撞向前衝去,眼看便要摔入江中,趙宜真身形忽地一閃,擋在雁高翔跟前,雙掌一推雁高翔,止住了他的去勢,道:「雁兄,你沒事吧?」

趙宜真的雙掌剛搭在雁高翔肩頭,雁高翔便覺一股渾厚的力量傳來,卻又全無霸道之氣,登時止住了前沖之勢,心中更是佩服,道:「趙道長果然是名門高弟。」其實清微派在武林中並不如何有名,不是道門中人多半並不知曉,只是夸人的話他一時也想不出別的來。

趙宜真見雁高翔去勢極急,正在擔心自己擋不擋得住,雙掌一推,只覺手臂一陣酸麻,但雁高翔總算站定了。他暗暗舒了口氣,道:「雁兄過獎了。」他師父塵外子曾貴寬對他極其嚴厲,連笑臉都從來也沒有,雁高翔本領不凡,連著誇獎自己,不禁大為受用。

雁高翔甫一站定,道:「駕長,這船大概撞出破洞來了,你快去瞧瞧,船頭上有我與趙道長,敬請放心。」

趙宜真見雁高翔險些落水,卻仍是毫不氣餒,心中不禁有些慚愧。他膽子甚小,方才一直在想著如何棄船上岸逃路,此時被雁高翔的氣概鼓舞,挺了挺胸道:「是,駕長快去吧。」

陳輝也聽得乘客在大叫船破了,心中大急。好在到現在船還沒有側轉,可見破口是在水面之上,尚屬萬幸。他見識了雁高翔本領,知道自己在船頭也幫不了忙,點點頭道:「兩位爺多費心,能躲便躲,我叫阿祥快些靠岸。」

雁高翔冷笑了一聲,道:「不要靠岸,把帆都上足了,加快速度。」陳輝呆了呆,點點頭道:「是。」那個黑影被他一竹篙頂得偏了,此時相距已有丈許,正在掉轉方向準備再次過來。待陳輝鑽進艙中,趙宜真道:「雁兄,靠岸不成么?」

雁高翔道:「人家是沖著這船來的,還不等我們靠岸,便要被他們追上了。」

趙宜真奇道:「這不是水怪么?」

雁高翔頭也不抬,只是鼻子里哼了一聲,道:「什麼水怪。我方才戳了一竹篙,這東西分明是木頭包鐵製成的。能在水中靈動自如,這幫傢伙也算有本事。」

是九柳門約來的幫手吧。雁高翔默默想著。他用竹篙與這黑影正面相對,已知那並非活物,看來九柳門遠比自己想的要神通廣大,自己只道已將九柳門扔掉了,可是他們仍然陰魂不散地跟著自己。一想到因為自己的緣故連累得整船人都陷入險境,雁高翔心中就有些不舒服。正自想著,卻聽得趙宜真低聲驚唿道:「是偃師門!」他怔了怔,道:「什麼?」

趙宜真喃喃道:「是偃師門!一定是師文恭追上來了!」他的嘴唇都在哆嗦,已害怕得手足無措,也不說偃師門到底是什麼。雁高翔道:「他們是來找你的?」

趙宜真點了點頭,道:「跟了我好久了。那人叫師文恭,本事好得不得了,我好不容易才躲開他,沒想到還追上來。」

雁高翔這才知道塬來並不是九柳門約來的幫手,總算不再內疚了。趙宜真看樣子膽小怯懦,也被人追趕,倒讓他大起同仇敵愾之心,笑道:「趙道長,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怕什麼。」

趙宜真道:「可是……可是他好厲害的,上回我也險些被他抓住。」

雁高翔道:「那就做個了斷,省得他陰魂不散。他為什麼找你?」

雁高翔只是順口一問,趙宜真卻大是躊躇,猶豫道:「這個……那個……」雁高翔心知他不願說,偏生又不願信口胡說,笑道:「若是你師門之秘,那不說便是。」

趙宜真舒了口氣,道:「多謝雁兄。」他生性誠實,從來不說謊話,旁人問他,首先想的是「能不能說」,從來沒想到可以胡說兩句騙人的。雁高翔此時也沒心思再聽他了,盯著水面道:「偃師門究竟是什麼門派?你們三清門下么?」

趙宜真尚未回答,卻聽江上有人朗聲道:「小道士,居然還有這般扎手一個幫手,就不要怪我下毒手了。」

聽聲音,正是來自那黑影的。趙宜真臉色又變得煞白,低聲道:「真是師文恭!雁兄,我該怎麼辦是好?」他聽得那偃師門之人說是要下毒手,不禁又害怕起來。

雁高翔哼了一聲,道:「好歹毒的傢伙,他們是要把整船都弄沉啊。」

他比趙宜真要機敏得多,趙宜真還只以為偃師門要對付的僅是自己,雁高翔卻明白他們的意思。趙宜真唬得渾身一震,道:「船弄沉?那船上的人不是都要死了?」

雁高翔道:「他們要得到你身上的東西,死些不相干之人,他們哪裡在意?這偃師門當真了得,他們用的是什麼術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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