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湖北的三駕馬車 老實人也有春天

海上的大風浪都挺過來了,洪哥相信一碗飯還是能找到的,雖然不一定頓頓有紅燒豬蹄。果然不久傳來一個好消息,凡在北洋水師效過力的,都可以重新安排工作。其實早就應該安排了,打敗仗不能把責任推到士兵身上,也不能指望著士兵全殉節,否則誰還敢當兵?

洪哥被分配到了南京。在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他碰到了一生對他最重要的那個他——一個長著漂亮大鬍子的總督。

在高大莊嚴的總督府衙門,怯生生的洪哥面對有生以來遇見的最大的官,不知道說什麼。

洪哥,別緊張,真正改變你命運的時刻到了。

總督笑呵呵地看著這個滿臉憨厚的年輕人,伴隨著笑容,洪哥慢慢撫平了雜亂的心。其實真不用這麼緊張,洪哥的各方面條件還是不錯的。畢業於正規軍事院校、專業基礎紮實、有實戰經驗,還有關鍵的一點:人老實、肯干。

大鬍子總督準備考察考察洪哥。

「有個炮台要修建,你準備怎麼干?」

「既趕進度,又保質量,絕不摻豆腐渣。」

「老實人啊!」大鬍子總督最後親切地拍了拍洪哥的肩膀。

這個大鬍子就是晚清名臣張之洞。

告辭時,洪哥說了句話:「香帥,請放心,卑職一定會好好乾。」

張之洞字香濤,別人都尊稱他香帥。文人總喜歡稱自己為大帥,文武雙全嘛。果然這個「香帥」一叫,兩人關係頓時親近不少。看來,話不在多,濃縮的才是精品。

洪哥事後也感到驚奇,那天竟回答得這樣精闢,這不大符合自己的一貫風格啊。真是造化來了,擋都擋不住。

此後的一年時間裡,洪哥將家搬到了炮台,天天待在那督修。

年終張之洞親率工商、稅務、質檢、紀檢幾大部門現場聯合辦公驗收。驗來驗去,無話可說。如果偏要說一句:炮台質量相當好,張之洞那是相當地滿意。

從此,洪哥的春天來了,真的來了。不是第二春,因為他的人生以前從未真正進過春天。

第二年張之洞任湖廣總督,又將洪哥帶到了武漢,負責編練新軍。

在武漢,洪哥緊密團結在以香帥為中心的領導班子周圍,同心同德,銳意進取,正在為把湖北新軍打造成新世紀的現代化軍隊而努力奮鬥。

張之洞對老實人洪哥也非常欣賞器重,先後三次派去日本學習考察軍事。前兩次非常順利,沒想到最後一次卻遇上了塌天大禍。

這是洪哥一輩子的心病,一輩子的內疚和痛!

1901年秋,日本在仙台舉行陸軍大操,張之洞特意叫洪哥帶自己的長孫張厚琨去考察學習,長長見識。張厚琨也是少年英才,當時正就讀於日本陸軍士官學校。

張之洞最寵愛這個孫兒,幾天不見就想得要命,沒多久就催他們回國。老年人,可以理解。

洪哥一行剛返回上海,香帥又打來電報,立即坐快輪迴武漢,以慰思孫之情。

到了武漢江岸碼頭,早已備好兩匹快馬。電話又打到碼頭了,不要回家了,直奔總督衙門,我等不及了。

張之洞用高科技的無線電波傳遞愛心,傳遞著爺爺對孫兒的親情。洪哥微笑著說:「香帥英雄本色、兒女情長,感動!」

張厚琨快馬加鞭,他也很想爺爺,一幕爺孫相見的親情大戲即將上演。

馬,是好馬;人,是新人。

所以事故發生了,馬不認識新主人,受了驚嚇,高高躍起。張厚琨猝不及防,從馬上摔下來。

行伍之人,摔下來就摔下來,沒什麼大不了,再爬上去吧。

可是一個致命的意外出現了,張厚琨的雙腳還套在鞍蹬里,脫不下來,被馬拖著一路狂奔。

又一個致命的意外出現了,張厚琨腰間的佩刀刺入腹內,血流滿地,面目全非。

兩個致命的意外就發生在洪哥身邊,可是他無能為力,一點忙都幫不上。瘋馬跑得太快,脫韁的野馬爆發力和速度都很驚人,洪哥根本趕不上。

就這樣,一條鮮活的生命在瘋馬的嘶叫聲中轉瞬逝去。

張之洞親自趕往事發地點,老年喪孫,人生至痛。他抱著孫兒的遺體老淚縱橫,痛不欲生。

還有一個人也痛哭失聲,洪哥。他極度內疚自責,極度的痛苦,沒照顧好香帥最鍾愛的孫子。

孫兒眨眼就沒了,張之洞要發泄滿腔的悲怨、憤恨,他要找一個發泄報復的對象,必須要找,否則太對不起慘死的孫兒。

會是洪哥嗎?苦命的洪哥,他的春天進行曲才奏響沒幾年啊。

香帥畢竟是香帥,名聲不是吹出來的,他不會和洪哥為難,他要和罪魁禍首為難。

是啊,罪魁禍首簡直不是人,一定要好好的懲罰。

罪魁禍首確實不是人,是畜牲,一匹馬,致張厚琨於死地的馬。

張之洞命人用木棍和藤鞭抽打馬,整整抽了三天三夜,才將馬慢慢折磨死。鞭子也抽在洪哥的心上,他三天三夜都沒合眼。

唉,馬又何辜,人又何辜!

這還不夠,又在張厚琨墜馬處立了一塊紀念碑,上面的祭文寫得哀怨悱惻,不忍卒讀。

洪哥一經過這兒就要流淚,不看碑文只流淚。

為什麼不看碑文?張香帥可是一等一的玩純文學的高手,看了絕對讓你哭得趴在地上起不來。可是石碑文字太小,必須要湊近了趴在上面看,一個大男人趴在石碑上面不太雅觀;還有,「兮兮兮」太多,洪哥看不大懂。不過洪哥後來仔細想想,不讀碑文沒有氣氛,也顯示不了自己的真情實感。

為了表示誠心,他特意趴在石碑上仔仔細細一個字一個字讀了一遍,一萬多字,趴了幾個時辰才讀完;邊趴邊讀,邊讀邊哭。回來之後就倒下了,鐵漢也撐不住啊。

洪哥來到總督府,一見到張之洞,雙膝跪下,不僅是道歉,更願接受任何懲罰,只要老帥心裡好受點。

張之洞淚水漣漣:「不關你的事,一切都是劫數,是老天不容他啊。」

張之洞最後親切地拍了拍洪哥的肩膀,一切歸於平靜。

沒事了,洪哥以後真的沒事了,一點事都沒有,最大的事就是生孩子。幾年後,他升了統領(旅長)。

洪哥常常和媳婦說,每當他懈怠時、撐不下去時、想放棄時,都會想到那雙溫暖的大手和那輕輕的一拍,那是他一輩子的動力。

幾年後,張之洞上調北京,湖北又來了位新的一哥。

洪哥還是像往常一樣,每逢過節過年,總要到總督衙門請安,見到新一哥還是不敢抬頭。不管問什麼,嘴裡只說三個字:「是是是!」

可是這位新一哥從來沒說過他老實,從來沒拍過他的肩膀。

洪哥從不敢用45度斜角華麗麗地仰望新一哥,因為怕脖子抽筋;也沒想過在某個春暖花開的日子得到新一哥的青睞,因為他不需要。

一個人一輩子,機遇只有一次,貴人也只有一個,洪哥知足了。

但他們都沒想到,從這時起,兩人的命運已密不可分地牢牢黏合在一起,那黏合度,用黃金切割機都割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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